漫漫50年,弹指一挥间。50年里,我割稻麦、挑草头、改河造田,开拖拉机、修柴油机、搞农业机械化,写领导讲话、政府文件、调研报告,这是为了谋生,必须日复一日。50年里,我写散文、小说、情感纪实,也写报告文学、人物通讯、民间故事,这是兴趣和爱好,只能鸡零狗碎。
退休后收集整理,幸存文稿近300篇70余万字,其中散文200余篇近40万字。回头来看,这些文字主要是探求生命真谛,记录心灵历程,也有对美好人事、美丽山水、至爱亲情的描摹,对人生尴尬事也有涉笔。我写这些文字,多是一时兴起、有感而发、一挥而就,对于见报见刊,初时孜孜以求,后来也就顾不得那么多了。
我一生无所成就,所能留下的文字也不多。这些文字,却是我唯一值得回望的东西,我感谢这些鸡零狗碎!
初中毕业回到农村,看不到报纸,也找不到书,母亲为我订一份当时的《宜昌报》,我又到二舅家去找书。报纸年价一块五毛,相当于半年的学费。母亲说,就只当你在读高中吧。二舅是初中语文老师,家里有很多书。不知为什么,我找他借来的第一套书,却是四卷本《施公案全传》。
有一年春天,生产大队召开年度生产动员大会,生产小队队长让我代表小队在会上做表决心发言,我写出发言稿送小队长审阅,小队长一字未改。我念完发言稿,台下掌声一片,大队书记当场给予肯定。小队长后来说,肖狗娃,你出名了,全大队11个小队都在打听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的儿子。
不知是否因为这次发言,生产大队组建毛泽东思想宣传队,我有幸跻身其中。我白天下地栽秧割谷,晚上登台唱京剧、说相声、打快板,演杨子荣、李玉和、郭建光,还为宣传队写报幕词、对口词、快板书词。我家庭出生不好,当时有很多人担心:他会不会写出反党、反社会主义的言论来?
我知道,一个只有初中文化的人,能在大会上发言并得到肯定,能进宣传队做文创方面的事情,不是我的水平有多高,而是大家都没读多少书。但对写作的兴趣,或许就是那时候浸染了我的身体,以致相伴终生。
初中毕业三年后,国家恢复高考,我被一所工科中专录取。课业之余,我手不释卷,如饥似渴。在《中国青年》杂志,我读到一篇署名潘晓的读者来信,《人生的路为什么越走越窄》。我那时有些春风得意,数月里写出多篇文章批判作者观点。杂志辟专栏讨论一年多,我的文章却全都石沉大海。
那时候才知道,自己其实很浅薄。
参加工作不久,发现县图书馆就在单位斜对面,我便办了《借阅证》,继续遨游于书的海洋。按照“有人读,还要有人写”的借阅要求,我把找到图书馆和首次借书经历写成千字散文《寄托》,竟刊登于数月后的《远安文艺》冬季号。这是我的文字首次变成铅字并载入书刊,我为之高兴了许久。
千字文见刊后,我参加了鸭绿江函授创作中心学习,并求教于后来曾任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的张映泉。这期间,有《公共汽车上,有个小姑娘》、《毕业照里,没能留下她》、《山不在高,有仙则鸣》等二十多篇散文和小小说在省市以上报刊发表,小小说《罚》获《宜昌报》“小小说征文”二等奖,《一个加工专业的情怀》获《中国农机化报》“国庆40周年征文”三等奖。我对写作的兴趣,一时间登峰造极。
其后我被调入政府机关写公文,成天火烧火燎般地忙碌,经常通宵达旦地赶稿子,文学创作早已被我抛到脑后。写过数年公文后,我对文字已经深恶痛绝。铺开稿纸,心就会神不守舍;拿起笔来,手就会隐隐作痛。我曾对人说,我这是“痨伤”。其后若干年,若非迫不得已,我绝少拿起笔来。
多年以后,儿子出生,妻子下岗,女儿考取大学,迫于生计,我不得不重操旧业。一篇千余字的情感小品《我的“候补”妻子》,《家家乐》杂志给了480元稿费,相当于我当时24天的工资!因为能挣到钱,其后5年,我用小说的故事,散文的写法,写情感纪实文章50多篇20余万字,被《幸福》、《中年人》、《风流一代》等17种刊物悉数采用,收获稿酬12万多元,相当于多拿了10年工资。
写这些文字虽能挣钱,却与兴趣相去甚远。女儿大学毕业不久,妻子重新就业,生存压力趋缓,我便不再写这类文字。对写公文,我深恶痛绝。写这类文字,也纯属生存需要。我打心眼里,瞧不起这类文字。我一直称它们“文字”,却不叫“文章”,是因为我知道,“文章千古事,得失寸心知”,我怕污了“文章”的圣洁。
放下这类文字,我重新回归兴趣,甚至不再把见诸报刊作为目标,而满足于记录生活、书写性情、回望人生,先后写了《往事漫忆》、《港泰台记游》、《花林记事》等系列文章,成稿近200篇约30万字,还机缘巧合地在《人民政协报》、《中国建材报》、《当代经济》等报刊和新媒体刊发近百篇。
放下情感纪实后,我一直致力于散文创作。因为我认为,只有散文能够直抒胸意,真实记录生活。建国70周年前,当地作协却把我编进了小说创作组。为完成任务,我先后创作了《进城》、《辞年》、《隔离》三个中篇小说和一个短篇小说共约14万字。这应该是我时至今日唯一的创作黄金期。
往事不堪回首,回首已是百年。我已时年六十有五,今生还会遇到多少事,还能写出多少文章,我无从预测和把控。唯不再写公文与情感纪实,可以肯定。我的愿望是,把身边将要发生的事记录下来,把过往的经历和故事追述出来,借此鸡零狗碎,聊慰人生余年。唯愿将来事,终能如我所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