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有位哲学家曾说过,世界上没有两片完全相同的叶子。可是,真有人会关心这片叶子与另一片叶子有什么不同吗?即使有,意义在哪里呢?又有谁是真的在意过呢?
如果我是叶子,我很委屈的。我是生命个体,我有生命轨迹,遭遇过春夏秋冬四季更迭,我心里很清楚。即便我不能完全经历和走过一年里的每一个日子,但我曾在许多的日子里奋力去感悟过那许多我不曾领略过的日子。譬如严冬凛冽的刀锋才一劈向大地,腾腾的肃杀之气便呼啸而来,我来不及叹息一声“好冷“,便应声坠落。于此我知道,对于叶们来说,冬天是个狠角儿,不像春姑娘那么可亲。
叶子有名吗?叶子只有种类,没有名字。让每一片叶子都有自己的名字,这是梦想,奢望,甚至是空想。当然,有个别人突然心血来潮收藏那些看起来有些特别或自认为有意义、于某个瞬间触动其心弦的叶子,将它们从枝头摘下或从地上捡起,夹在书里,贴在墙上,或是做成标本;似乎赋予了其辉煌的前途,看起来也与众多的叶们有所不同,但实际上它们也没有名字,只不过获得了更多的瞩目和关注。
不是鸟,是鹪鹩;不是水果,是苹果,如果说不是叶,那是什么呢?是枫叶、杉叶、柳叶、榛叶、梧桐叶……这是大众的名字,我这片叶不满足于此,我想有我自己的名字。
没有名字不能证明我存在么?没有名字证明我没有真正存在过、活过么?名字是为了证明我是我,还是为了方便别人记住我,或是在所有的记忆中显示我是我而不是别的另一片叶?
如果仅仅是存在过、真正地活过需要证明么?生存是为了证明而去求得更好、更美么?难道我自己清楚我如何生如何死不够,非得找个见证,才不枉费一生的努力,一世的功绩,一切的一切么?
叶为什么而活?为谁活?叶有选择么?叶有挣扎么?叶的所谓努力算得上努力么?叶子绿在枝头或枯黄于地,或随风飘逝有选择么?好像没有。居于这一株树的枝头,还是在那一片林里,或是屹立于高山之巅,还是委顿于罅隙山谷有选择么?好像也没有。大与小、方与圆、扁与阔、厚与薄、经络纵横与平滑如缎,就是我们认为的不同所在么?这样叶就与叶不同了么?
如果太阳不抚摸我,风不吻我,雨露不濯沐我,世人不看我,我会难过么?我有眼泪流淌,我有哽咽之声,我有悲鸣之痛,我有心么?说这些真让人难过。我在意的太多,在意有形,在意外物,在意这些能用斤用两称重的东西,这一切是生命历程必得经历的一切吗?这一切便是生活的填充,属于我要去面对的么?
因为无名,我想要证明的东西太多,急于表现我是一片叶,不是那一片叶的心情太过于急迫,以至于我发出的无声诘问繁苛琐细,无聊无趣,又毫无意义。有没有答案于我似乎不会带来什么,改变什么。生活是我这片叶在过,活着是我这片叶在活,不是那片叶子在过在活。死也是一片叶自己的事。
倘若灵魂有知有觉,回望世间凡尘,我想找出生命的印迹。我飘向曾经栖息的山头,落在一根枝条上,找到了一个小点,一个我身之所系的梗。它小的只是一个点,不能再大了,它是我的根,我的生命之源头,我放绿还是枯黄的营养线的汲取口,我的与树之父、大地之母的脐带。它是太重要的存在,找不到它便找不到我的家,找不到我的存在的证据。
许多叶扑喇喇地在风中摇曳,我把这看作是对我的欢迎。我也曾这样摇曳身姿欢迎过我从没有看见过的叶们。我那时天天对风笑,单纯得可爱,有没有叶经过,都会在枝头笑,有风撩拨会笑得更热烈,整座大山响彻我没心没肺毫无城腑的笑声。每每风过,我便翩翩起舞。我和其它的叶们拍着手,哗啦啦地笑着起舞,根本没留意到有一片叶在笑声中坠落,正仰着脸向我们哀嚎。
跟我一样的叶很多,我和它们密密地挤地一起,疯了一样地舞蹈;在风中,在雨中,在每一个我开心和不开心的日子里。我起舞。我太快乐了,快乐得只感觉得到自己,眼里只看得见自己,顾不上去注意别的叶是生还是死。生活多美,活着多美,我毫不吝啬地耗费我的精力,我的心智。为着当下的快乐,为着当下的惬意,为着好过的每一天,我啥也不想,啥也不干,啥也不担心,除了跳舞,除了晒太阳。
我以为我会一直在枝头绿着,永远好好地活着,不会坠落,不会死,但生活教会我一切,日子帮我计着数。我不但没能从有没有名字上与别的叶有区别,而且从任何角度、任何意义、任何努力中都经历着别的叶、所有的叶都会经历的一切,从生到死,从绿到萎,没有不同。我不能选择生之枝头,也不能回避死之坟冢,以及重生、永恒、腐朽或是不朽。
我是生也是死,我总是我。我的重要不在这一片与那一片的分别,不在绿着还是黄着的差异,不在居于山巅与谷底的距离,而在于生时的一分一秒,一颦一笑,以及现下是否无虞,今生是否无悔。
我是叶,一片叶,也是所有叶。我是无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