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传美
我叫我的妈妈——小伯,爸爸说算卦先生要我这样叫,说是对我的人生有好处。于是,从第一声牙牙学语开始一直叫了四十多年。可是如今,我不能再叫小伯了,只能用庄重的文字叫——母亲。此刻,每敲击一下键盘,我的泪水就簌簌下落,我的手指和我的心房一起颤抖,因为我失去了小伯,她再也回不来了……
我是小伯的大女儿,这样称呼小伯四十多年了。这种称呼我的朋友鲜为人知,但对于我却是刻骨铭心。今年春节,医生的一纸诊断书告诉我:小伯的病治不好了!那刻,我就开始了祈求,害怕小伯的生命之河会突然停止……
(一)
我们姐妹三个,都是在小伯背上长大的。
我很小的时候,小伯每天天不亮就起来挑水,把我穿起来绑在背上,烧锅做饭,做好后再把我从背上解下来,一口一口地喂饱,再一次把我背到山上挖地,种庄稼……
二妹妹出生后,小伯含泪把我送到外婆家。姥姥十分疼我,但是我很淘气,让人很难伺候。
有一次,我在姥姥家厕所里解手,故意把双腿伸进厕所的便洞里,想试试便洞能不能装下自己的身体。只听“咕咚”一声,我不幸掉进了便池里。我又喊又挣扎,肚里灌进很多粪水。幸好二舅正在挑粪浇菜,听到巨大的响声,跳进便池把我救了出来。由于粪水的浸泡,我发起高烧,三天三夜不退,小伯抱着我整夜整夜不眨眼,一直在哭。直到第四天我好转了,小伯才含泪笑了……
八岁那年,我的脚螺丝骨发炎了,肿得老高,吃药总不见好转。最后,脚螺丝骨已经溃烂了,小伯只好背着我,怀里再抱着二妹妹一起四处求医。经过医生的清洗、抹药、打针……我终于摆脱疼痛,躺在小伯怀里睡着了。我至今记得,小伯在我的脸上轻轻地吻着,痒痒的,但很舒服。当我睁开眼睛时,我的小伯,她红红的眼里溢满心疼的泪水对我说:“美儿,你好了,你好了……你是妈身上一块肉啊!”
(二)
小伯是我的慈母,更是我的恩师。记忆中,慢慢长大后,小伯总时常大清早把我喊醒,告诉我昨天做错了什么事,说错了什么话,要我认错。她总是一丝不苟地教诲我做人做事,教诲我用功读书。
等到我慢慢长大了,小伯亲昵地喊我黄毛丫头,那时我头发黄黄的,头发又稀。小伯听一个中医说,何首乌洗头发效果很好,便在干完活后抽空去山上挖采。雨天里,小伯披着蓑衣戴着斗笠也要坚持去。有一次,大雨顺着蓑衣淋湿了小伯的衣服,回来后她就感冒了,因此落下咳嗽的病根,后半生里一直没好。而我的头发,经过何首乌水的泡洗,则真的变黑了。
为了让我的头发油光可鉴,小伯把竹筒削尖,插进芭蕉树里边,晚上淌满一竹筒芭蕉油,每天早上给我扎麻花辫或马尾巴时随便抹点芭蕉油,让我的头发格外光滑亮丽。记得小伯经常开心地抚摸着我的头说:“白脸皮,黑头发,真好看啊!”
(三)
那年我要当妈妈了,小伯和爸爸从千里之遥的故乡来看我。
1989年11月10日夜晚,儿子要出生了,小伯担心得饭不吃,觉不睡,她和婆婆、爸爸三位老人就那样在寒冷的冬天一夜不眨眼地在产房外守候,等待一个新生命的诞生,望眼欲穿。小伯急得汗流满面,当产房里传出响亮的哭声时,那是我第一次做母亲的骄傲与自豪,小伯冲进产房,看见红红的外孙儿,激动万分地说:“是个男娃儿,好啊!好啊!”顿时,小伯喜极而泣……
1991年,我通过招教考试成为一名光荣的人民教师,我很高兴,很自豪,比我更高兴的还有我的小伯。她说:“当老师好啊,光荣,受人尊敬,为社会办好事,还风刮不着,雨淋不着……好工作啊!”为了小伯这份心愿,我坚守讲台20多年,固守清贫,也毫无怨言。
(四)
小伯临终前那段时间,病魔折磨得她坐卧不安,我们姐妹三个都守护着她,三双手攥紧小伯的手,舍不得放开,好像一放开小伯就会离开。小伯困了,就躺我们的手臂上睡一会儿……
那些日子里,我们姐妹三个把她平日喜欢吃的罗列在纸上,每天轮换着采购。我们拿好香蕉,削好苹果,烧好土豆,炖好豆腐……每天按着食谱去做,然而,小伯总是迷迷糊糊地睡一会儿醒一会儿,那些东西她又能吃得了多少?
当小伯熟睡时,我们就悄悄抹眼泪……
小伯,您知道吗?您的三个女儿只能躲着哭,她们不敢让您知道,她们即将失去母亲,那种心疼是刻骨铭心的!
小伯,您说想到河南住两年,您为啥这么匆匆就走了?
我们白天躺在您身边,陪您聊天,尽量讲您高兴的事,讲我们幸福顽皮的童年。那刻,我们看到您久违的笑容,看到您对生活的留恋,您还在规划我们的生活全景,规划有一天我带着儿子儿媳妇去看您,规划有一天二妹的女儿大学毕业……您烧香算卦祈祷,总期盼着我们健康、幸福、快乐,而自己却渐渐地老了。
我们在祈祷,可是谁也无法挽救您的生命。时间就这样在倒计时,直到最后那一秒,永远地带走了您。小伯——我的母亲,你一生未曾享过一天清福,唉!我还说什么呢,唯有心痛,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