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有啤梨吗？

一路向北，到冀的第四天，我终于安顿下来。

一间小小的水果屋，它暂时寄放着我一颗驿动漂流的心。水果屋很小，不足十平米。它没来由地接纳我，然后把我隐没于冰柜、冷柜、精致的木架和来自世界各地的不同味儿鲜果之中。

小屋有一扇玻璃门和一条长期封闭的玻璃窗。现在它是我和现实生活的唯一联系途径了。我坐在柜台后面，看着高矮胖瘦各色人等在街道上闲闲地走过，走出浓浓的生活气息。我抬起头视野所对的是家小吃店。它大大的招牌上游弋着烫金的板面、肉夹馍字样。

我每天坐在五尺长，两尺阔的柜台后面，期待着我生命里的过客逐一从门那扇时间通道里路过。他们走进来，从货架的上面拿出所需的物品从我这称量好，买单。用手指轻轻点按手机，划出数目，完成。然后就结束了我们之间的一面之缘。那些来自比菲律宾的凤梨，泰国的龙宫果，新西兰的黄金奇异果统统装进了食品袋，被人们带到它们该去的地方。

年轻的情侣即使在购物也不忘记撒狗粮。它们把切好的麒麟瓜彼此塞进对方的嘴里。红红的汁液从嫩肤上流下来，像极了新鲜热烈的爱情。初为人母的女子也推着婴儿车进来，认真仔细挑选适合孩子的果品，不管多贵都不讨价还价。大妈们成群结伙走进来，用它们富有经验的手在鲜果上摩挲，揉捏，掂重。一番讨价还价后小心翼翼地把物品放进属于自己的口袋里。他们都是我的常客，时间久了，司空见惯了。

他是唯一特别的。

每天清晨，他踩着三轮车慢吞吞来到时间通道的入口，不下车。伸长脖子用苍老的声音抑扬顿挫对着我喊：“你有啤梨嘛？”我听不清楚，他再重复：“你有啤梨嘛？”啤梨来自比利时，时有时无。隔着玻璃门我回应他说没有，他的目光就暗淡下来，踩着车轮离开了。如果回答有，他就高高兴兴从车上缓缓下来，拖着不便的腿脚进到店里。

这是一位八十多岁的老人了：胡子拉碴，沧桑无比，岁月在他脸上一刀一刀刻下痕迹。

啤梨论个卖，十元两个。

每次他反反复复掂量着，选了两个大个的，放进袋子里。

“您还来点别的吗？”我热情推荐。

“不了，我就要啤梨。”

“她别的嘛都不吃，就认啤梨。”

他抠抠索索用干枯如树枝的手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递给我。然后拎着梨，缓缓走出门，缓缓踩上车，离去。

他为什么自己来？

他的孩子们呢？

他是买给爱人的吗？

他爱人瘫在床上吗？我有很多很多疑问，却从来都不问。

我只知道这个世界上有个人是幸福的：被人惦记、被人关爱、被人呵护，一生一世，有只只属于她自己的幸福的啤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