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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镇更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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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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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

三岁半的豆米近来对家人之间的亲缘关系很是好奇。不时由近及远,一一追问。问,阿爷,你是谁的孩子?答,我是你太爷爷的孩子。又问,太爷爷是谁的孩子。答,太爷是我奶奶的孩子。你奶奶呢?她长什么样子,你能告诉我吗?我说,她太老了,已经死了。她什么样子,我要想想再告诉你。是的,她太老了,离开我们已经很多年了,离开的时候,她已经九十岁了。记忆中,奶奶的样子始终是清晰的,之所以要想想,是不知道如何将跨越了多个年代的形象描述给一个尚在懵懂中孩子。

奶奶出生于民国初年。她成长的时代,已经改朝换代,但现代风潮并没吹进我故乡那个闭塞的角落。女人依然要裹脚,男人虽然剪了辫子,依然保持了过去的发式,只是脑壳后面少了一根垂下来的辫子,总能看到前清的痕迹。从我有记忆开始,奶奶总是蓝布大襟的褂子,青色的缅裆裤。因为是裹着的小脚,走路不同于当下的人们,感觉不太稳当,但她自己似乎从不在意。花白的发丝有些稀疏,总是整齐地梳理到脑后,挽成一个园粑粑,插上发簪,再网上发网,一丝不苟。

老人家似乎一直生活在她自己那个年代,发式不变,衣着不变,连神态也从未改变,总是不紧不慢,不慌不忙。岁月留下的只是脸上越来越深的皱纹和后来出现在皮肤各处褐色的斑痕。从出生到离去,人世间九十余载,频发的战乱、革命和阶级斗争,对于她,不过是在一个阶段上打乱了生活的日常,之后又一切如旧。历次社会震荡中,总有人投机出了风头,也有人投错了方向倒了霉,我们一家人总是最普通的大多数。勤勉劳作,诚信待人,与邻里友善相处,这些才是生活的根本。日子一直很清苦,奶奶从不抱怨,以农村妇人最朴素的智慧去应对时常发生的青黄不接和洪涝、干旱的袭扰。如遇风调雨顺,田里粗壮的禾苗,地里硕大的涨得地垄开裂的山芋,菜地里的一片葱翠,便是上苍最好的馈赠。

奶奶有两项特别的技艺,给了村邻许多帮助,也因此牢固地奠定老人家在村社中的好人地位,每每被提及,村邻们无不交口称好。奶奶会接生。旧时的农村,生孩子很少去医院,村子中大多数年龄与我相仿的人都是奶奶接生的。可以说,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她为我们的这个村落守护着生门。另一项技艺便是缝制老衣。穷苦的农民,能体面地离开,一个重要的标志就是穿上一身像样的老衣。在我的故乡,有一个习俗,老人到了一定年纪就会置办老衣。奶奶的手艺,让许多老人在离开前就达成了愿望。遇到意外离世的,更是日夜赶工,让逝者体面离去,帮家属缓解悲痛。奶奶做这些事,从来是分文不取,遇到家境好一点的,接生完孩子,吃一碗糖水打蛋,多数情况下,都是办完事便匆匆离去,以免人家破费。

奶奶离世的时候,灵柩一出村口,沿途的人们纷纷燃放鞭炮、礼花,为她送行,七旬的父亲逐一跪谢,我们兄弟只能搀扶而不能代礼,场面着实感人。这大概就是三乡五里的人们,对他们认为的好人最高的礼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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