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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鹏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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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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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乡拾记

       2021年的10月4号,是农历八月二十八,奶奶的祭日。自爷爷奶奶离世后,七十五岁高龄的父亲因为身体原因已经很多年没有回过老家了。今年在哥哥的提议下,父亲决定趁我们国庆有时间陪他和母亲一起回家祭祖,也能和多年未见的亲人相聚。父亲声音低沉地对我和哥哥说:你们大姑已经不在了,我剩下的兄弟姐妹差不多也都七老八十了,连你小姑都五十多了,见一面少一面,回吧!回去看看!
       前一天晚上计划的是早晨八点半左右,哥哥嫂嫂陪同父母亲一辆车,我、老公和儿子一辆车,一起从西安出发。不知道父母亲睡得可好?我是彻夜未眠,儿时的一幕幕像过电影般在脑海中浮现。四点多钟,我摇醒了老公和儿子,他们惺忪着双眼听我兴奋地说着:我要去感受薄雾中的村庄被四面八方的鸟鸣声叫醒;我要去体会裤脚被田野里的露水打湿后走起路来沁人心脾的凉爽;我还要欢快地跳跃在阡陌纵横的田间小径上,看那一朵朵随风摇摆的喇叭花有多美……“妈……我要睡觉!”儿子嘟哝一声翻个身不理我了,老公上前帮忙,边摇儿子边说:“起床了,起床了,咱俩就辛苦一下,成全李老师这份浓郁的乡情吧。”五点钟我们就已经上了高速。

图片      七点多的时候,我们路过安仁镇的阿石村,村口的大坡还在,只是没有儿时记忆中的那么陡峭和漫长。

       小时候,每年陪着母亲卖棉花,这个大坡是从我们村上到镇上的必经之路。棉花是我们大荔县的四宝之一,每到收获季节,母亲白天去地里一包袱一包袱的拾回家,等我和哥哥下晚自习后便和母亲一起坐在炕上,就着十瓦灯泡发出的灰黄光线择净雪白棉花上沾着的枯黄叶子。到了周末,母亲会把前几天择干净的棉花包在棉包里装上架子车。架子车在有的地方也叫板车,是早年农村重要的运输工具,农家人拉粮拉粪、拉土拉砖都离不了。架子车上的棉包摞得高高的,再用绳子勒紧固定。收拾停当,母亲肩上挂好绊绳,两手扶辕,我和哥哥一左一右从后面推着就出发去镇上卖棉花了。 

       每次走到这个大坡底下,母亲都会停下来歇息一下,从车辕上取下干粮和水壶,给我和哥哥加油打气,告诫我们一定要铆足劲一把推上坡,哪怕上坡后歇的时间长点都没关系,可千万不敢半腰上松劲了,车子要是倒退了,会以很快的速度带人一起摔到旁边的沟里,害怕得很,有时能要人命哩。其实这些都不用母亲叮咛,农村娃放学后基本不写作业,主要是帮家长干农活,就连假期也比城里孩子多了忙假和秋假,类似的事情我们早就听说了,惜命是所有生物的本能。

       现在想想,这爬到半坡的架子车多像人到中年的我们啊,哪怕是鞋里进了石子或者眼里迷了沙也不敢停下来,只能被生活裹挟着往前走。

       到了坡顶,我们会停下来休息一会,有时候水壶里的水喝完了,母亲会到就近的农家去加水。农户的大门一般都敞开着,主家看到路过的人想歇歇脚,都会非常热情地叫到院子里坐一会喝口水。

       有一次,我们也是坐在人家院子里歇息,我突然看见墙角的扫帚旁有一张揉皱的报纸,就跑过去蹲在地上把报纸展开了看。听见主家的爷爷对母亲说:“这女子看见字就稀罕,一定学习好。”母亲笑着说:“是,这娃叫人省心。”

       过了阿石村往西走,路过东太平村,是我外婆家,再往西一公里多就是西太平村,承载着我太多欢乐与苦涩记忆的家乡。

       时间尚早,父母亲才从西安出发,我们把车停在路边的空地上,老公和儿子沿着田间小路漫步,我忽左忽右忽上忽下地跳跃着,每一朵怒放的小花、每一片挂着露珠的叶子都令我雀跃。

       走到北斗渠,渠东边是我们村的田地,西边是下秦村的地盘,我们村以种棉花为主,他们村以种花生为主。那时候,我家日子很清贫,只有过年才能吃到几颗花生,我还总是把一粒花生米掰成八份揣在衣兜里慢慢吃,平时是见不到的。有一次,我和哥哥在拾棉花,馋虫勾引着我跑到别人家自留地里偷花生,刚蹲在地上拔出来一株,正歪头看着带有泥土气息的花生嘀里当啷地在眼前晃动着,突然听到一声吼,远处一男子朝这边走来,扔下花生,撒腿就跑,一路狂奔到自家棉花地里,拿起黑布包袱赶紧披在身上。当时想着,那人看到偷花生的孩子穿粉色衣服,现在换成了黑色,而且我才上三年级,个头那么小,站在棉花地里只能露出半截身子,他一定找不到我。乔装完成后,才敢回头看,并没有人追过来,这时气喘吁吁的我才感觉到心快要跳出胸膛了,哥哥诧异地看着我,不知道在耍什么把戏?当时脑子里想起成语“急中生智”,颇为得意。晚上的日子就不好过了,刚睡着,就梦见两个穿白色警服的警察拿着明晃晃的手铐来找我,被吓醒了,翻来翻去不敢再睡。哎!偷了一株花生,一颗也没吃到......但是泥土的香气永远刻在了记忆里,以至于到现在,对刚出土的带泥花生都情有独钟。

       父亲打电话说快到了,让我们去堂哥家等,想想还是等他们到了一起走比较好。很多年没回去了,记忆已经模糊,遇到乡邻万一想不起来或者喊错了会尴尬。事实证明我的想法是多余的,进了村子,干净整洁的村道上冷清得看不到人影,间或能看到有些家门口停着豪车。

       路过母亲的好朋友改弟婶婶家门口时,婶婶坐在门墩上择菜,敞开的大门里有两个半大的孩子在玩耍。看见母亲,婶婶急忙撂下菜篮子摇摇晃晃走过来,边走边问:是玲姐吗?俩闺蜜互相摩挲着手背说得动情。趁母亲和婶婶聊天间隙,我问婶婶:咱村咋这么清净?婶婶说:家家都种冬枣,用不了那么多劳力,青壮年都进城打工了。冬枣市场好,很多家都在城里买了房,把娃也带到城里上学去了。

       那会放学路过村子,家家户户大门敞开,饭早的人家,男主人端着碗蹲在门口,扯着嗓门吹牛聊天;村庄里那些蹦爆米花的、卖糖葫芦的、摇拨浪鼓的和耍杂技的热闹景象也恍若昨天。
改弟婶婶家往南数隔上三家,就是我和母亲、哥哥曾经生活了十几年的老屋。门上的铁锁已经生锈;房子长年没人住,屋檐上挂着蜘蛛网;厨房旁边的花坛还在,只是没了花;后院的荒草长得极其疯狂,越发显得院子破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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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还记得去外地求学的前夜,我躺在后院高高的草垛上,任由月亮的清辉洒满脸庞。等我上学后,秋收一忙完,母亲也要随父亲进城去了,这个院子就空了,离愁别绪涌上心头,不知何日能再回我的家乡,如今回来了,却是满满的伤感。还有那堵院墙,当初邻居家盖房高了我们家一砖,爷爷说他们的意思是想要高我们家一等而与人大吵。现在邻居家的老人已经不在了,年轻一辈举家进城了,他们家的院子也空荡荡的,砖已作旧,墙也斑驳。
       还有家门口的那片空地,母亲买的油渣被轧棉厂的人扔在地上。大门紧锁着,母亲还没从田里回来,眼看下起了大雨,我脱下外衣盖在油渣上。母亲回来说:油渣是要沤肥的,不怕雨浇。躲在屋檐下被冻得瑟瑟发抖的我不知道为什么就觉着委屈,趴在浑身湿透的母亲怀里哭个不停。物非人也非,那个小女生已经人到中年,门前的泥土地面也因建设现代化农村变成了宽阔的水泥路,回不去的时光啊,回不去的温度。
       从老屋出来,我们一行二十多人浩浩荡荡去给爷爷奶奶上坟。爷爷奶奶孩子多,至亲就近百人,除了回来陪父亲上坟的亲人,还有二十多个家人在酒店等着,哥哥提前好几天就预定了大荔县城有名的“九品十三花”,其他家人因各种原因未能前来相聚,有些遗憾。
       跪在坟前,想起爷爷下葬那天,按照风俗,女眷们要手执笤帚先下到墓穴里扫墓,意思是打扫房间,让先人住的干净舒适。我们那儿沿用的大多是汉代墓葬形制,即同茔异穴。奶奶早两年去世,爷爷和奶奶的墓穴紧邻,之间用一堵墙隔开,墙上留有一个半尺见方的窗口可能是便于两人交谈。手伸过窗口,我能摸到盖在奶奶棺椁上的红绸缎有些潮湿。其他人都出去了,我还在给奶奶叮嘱:奶呀,你这回见了我爷可要厉害一点,换个世界,再不能叫他欺负你了。奶奶生性温柔善良,爷爷威武霸气,经常训斥奶奶,急了还会动手,儿孙们个个敢怒不敢言。现在想想说那些话挺幼稚的,每对夫妻都有他们的相处之道,只要能相伴到老都是福分。再说,爷爷如果不是这种秉性,没有点威慑力又怎么管理这几十口的一大家子?
      上过坟后,其他人先去酒店等候,我们全家驱车来到大荔县荔北战役烈士纪念园,祭奠我的另一位亲人——一位在台儿庄战役中牺牲的抗日英雄。站在墓碑前,我心潮澎湃,每一个向死而行的生命背后,都有一段不应被忘记的英勇;每一个热烈燃烧的忠魂之中,都有一种不屈不挠的民族精神。是他们抛头颅、洒热血,才有了我们今天的和平与安宁;是他们舍生取义,才有了今天的民族兴旺,我们应该铭记、感恩并且珍视今天来之不易的幸福生活。
       来到酒店,我们五十多个亲人欢聚一堂,多年未见,大家都是执手相看,有泪水、有欢笑。看着父亲开心的样子,我由衷感谢哥哥提的这个建议。孝顺的儿女不需要给父母太多的金钱和物质享受,更需要的是顾及他们的精神需求、愉悦他们的内心。

       晚上回到家,还是久久不能入睡。回忆白天的场景,我熟悉的村庄、熟悉的院落已经变了模样。改弟婶婶还说:再过一段时间,我们村就要并到下秦村了、东太平村并到阿石村。

       过段时间是多久?没有人知道。等下次回去,导航上是不是就搜不到西太平村了?我的村庄、我的院落是不是就要消逝了?不免有些悲伤,那里可是埋藏着我许多的难忘时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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