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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鹏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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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6/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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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与味蕾的相遇

近年关,那天经过一座村庄时,看到有户农家正宰杀年猪。围观的有好多人,热腾腾的笑声溢出门外,瞬间就感受到了年的气息,这久违的场景丝丝缕缕地就牵扯出了与“杀猪”和“猪大肠泡馍”有关的记忆。

我出生于七十年代的陕西关中,祖籍却在山西永济。战乱时期爷爷奶奶带着九个儿女(也就是我的父辈们)逃难到陕西大荔安家落户。

时局动荡,家里人口又多,生存之艰难可想而知。好在爷爷吃苦耐劳,又会一些小手艺,奶奶勤俭持家人又善良,一家人虽来自外乡但品行很快赢得乡邻认可。

在自家的努力和大家的关照下,日子熬到了七十年代末,年长点的伯伯、姑姑和父亲都已先后工作、成家,家境好了很多。

可是,日子好点了,一向身强力壮、疾言厉色、风风火火的爷爷却突然身患重病卧床不起,从村里的卫生室到县里的大医院都束手无策。

那时候,村里人谁要病了,常用的法子就是扛,扛不过去了到村卫生室买两片土霉素、顶多再打几天青链霉素肌肉针也就好了。

我学医之后,百思不得其解,这三种药在当时的农村怎么就能包治百病?要说谁在县里住院打吊针那肯定是得了能要命的大病,消息准会像没长腿的风在村子里很快传开。

县城医院那可是看病的最高权威机构,那儿再治不好也就没什么希望了。没有人想过省城还有更大的医院,也没有人有条件送到省城大医院去治病。

爷爷就是在这种情况下放弃治疗从县城医院回到了家。

爷爷奶奶迷信,捉鬼的神婆子前前后后往家里请了好几波,病情始终不见起色。

眼看人快不行了,家里人遵照爷爷百年后要埋回山西老家的心愿,一行几人就用架子车护送爷爷回老家。

听父亲说,那天也奇怪,到了黄河岸边,风高浪急、波涛汹涌,竟没有一艘过河的船。

在大家神伤之际,爷爷绝望中要求家人搀扶他跪倒在黄河岸边,祈求老天爷能给一命,若愿望实现,过年必定杀一头猪还愿。无奈之下,家里人只好把爷爷又推回了家。

没想到,回家之后,爷爷的病竟大有起色,一天天地好了,又恢复了外衣不扣扣子、走路带风、说话带钉的气势。

爷爷不欺人,更不欺天,年关的时候,爷爷果真杀了家里唯一的一头猪,猪肉不卖钱,一块一块的全分给了乡邻,猪头供在院中央的方桌上,烧香磕头算是还了愿。

剩下的肠啊肚啊之类的留在自己家里一锅炖了,这才有了我记忆中吃过的唯一一次“猪大肠泡馍”。

那时还太小,模模糊糊只记得是傍晚时分,院子里来来往往很多人,肉香味弥散在空中,渲染地过年气氛异常浓烈。爷爷大喊:“都拿碗来!”我也分得一碗“泡馍”,香气四溢,感觉不先深吸几口气都是对这美味的辜负。

泡的馍是农家手工蒸馍,碗里有一些奇形怪状、从来没见过没吃过的东西,其中一种圆圈形状的非常好吃,不但香、而且韧,有嚼劲,嚼来嚼去舍不得下肚。

问母亲,母亲说:片的是肝、丝的是肚、这个像圆圈一样、吃起来筋道的叫肠,从此知道了这个世界上除了猪肉好吃,猪肠也好吃。

一晃很多年过去了,再也没吃过。家里经济紧张,平时不舍得买,过年要包饺子、招待客人,母亲最多买上两三斤肉就很奢侈了,猪肠上不了席面,精打细算的母亲是不会乱花钱买的。

后来在西安求学时,才知道陕西名吃“葫芦头泡馍”就是以猪大肠为主要食材加工而成,因猪大肠油脂较厚,形状似葫芦,得名葫芦头。

因为价格对于我一个过惯了清贫日子的农村孩子来说还是偏贵的,想着母亲在田里辛勤劳作了几十年也没吃过的东西,实在不忍挥霍她的血汗钱去奢侈一回;又想着青春少女面前摆一碗“葫芦头”,叫别人看着怎么都会感觉不雅。

就这样一晃几年过去了,终是没品尝过城里饭店做的“葫芦头”是个什么味儿。

再后来随着工作、成家,要牵挂老的、照顾小的,每天忙忙碌碌的,吃的需求已经退到其次,“葫芦头泡馍”也不是家常便饭,时间长了已经想不起这道美食的存在。

偶尔在街边看到“葫芦头”的招牌,想着挺油腻的、也有可能处理不干净就提不起兴致去品尝了。

直到去年初春,路过碑林区南院门时看到一家店铺招牌上写着“春发生”,心想这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让人充满遐想。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烟雨濛濛的巷子里会不会就逢着一位轻盈的、撑着油纸伞的姑娘呢?

走近才知道“春发生”是一家非常有名的老字号“葫芦头”店铺,大门两边是陈忠实先生写的对联:“两千年世纪交替春去春来春发生,八十载沧桑难改原汁原味葫芦头”。

脑海中浮现出老先生清瘦的面容,香气搅动着味蕾,复苏着我的记忆,不自觉地竟走了进去。

不到十分钟,饭菜全部上齐。只见馍块洁白、粉丝晶亮、精肠码放齐整,再点缀以葱花香菜,颜值满分;喝一口汤,味道醇厚鲜美、回味绵长;精肠处理得很干净,色泽白润,咬上一口,软绵滑韧、肥而不腻;馍本来的麦香融入了肉的浓香和汤的鲜美,有一种超出记忆的软糯口感。

爷爷已经故去多年,是没法知道摆不上席面的猪大肠原来也可以做得如此华丽了。从孩提到不惑,突然感觉经历过的世事沧桑都在那一刻融入了这一碗氤氲的热气之中,有一种想要流泪的冲动。

或许只是我的记忆已复活,又或许是记忆与味蕾的相遇碰撞出对过往岁月和亲人的追思。

“快点,快跑!”“砰砰砰”一阵嘈杂声伴随着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拉回我的思绪,是一群孩童正在撒欢。

是啊,新年到了,愿我们都能善待岁月、平平安安,过往可忆、未来可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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