挖一把荠菜回家

“春日春风动，春来春草生。”立春节气刚过，桃还未红、柳还未绿，田野小径边、麦地里就星星点点冒出荠菜的影子，它们一个个匍匐在地面，探头探脑侦察着外面的情形。有些荠菜生长在向阳又避风的地方，最先得到阳光的照拂，身材已经拔高得像身着一袭绿衣的亭亭少女；也因了避风，又像被父母过分宠溺养在温室里的花朵般纤弱，让人不由得心生怜惜。荠菜茂于早春，看到了荠菜就像看到了春天、回到了童年，心里溢满浓浓的乡愁，也萌生着欢喜与期待，好像所有美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城中桃李愁风雨，春在溪头荠菜花。”再过十天半月，桃花李花竞相开放，虽是一番热闹景象，却经受不住一场风雨的摧残而花瓣零落。荠菜却不同，它们不惧风雨，蓄积了一个冬天的能量，见了风雨就猛长，正喜气盈盈、朝气蓬勃地迎春盛开，丝毫不辜负大自然的恩赐。

“时绕麦田求野荠”，苏东坡为我们描绘出一幅惟妙惟肖、生机盎然的醉春图；周作人在《故乡的野菜》里也写过:“妇女小儿各拿一把剪刀，一只苗篮，蹲在地上搜寻，是一种有趣的游戏。”儿时的我们等到天一放晴，拿把小刀、提个菜篮，三五成群约上就去挖野菜了。挖的时候，刀尖要斜着插进地面，围绕荠菜顺时针旋转一圈，感觉刀切断了根，一颗完整的荠菜就被提了出来。荠菜嫩绿的颜色与刚刚返青的麦苗颜色相近，需要躬身仔细辨认。每挖出一颗都有一份收获的喜悦，春风拂过，香甜的青草味混合着清新的泥土味扑面而来，忍不住要长吸一口气。

“春食荠菜当灵丹”，荠菜味甘性平和，具有和脾、利水、止血、明目的功效，《黄帝内经》亦云:冬伤于寒，春必病温。春天吃荠菜可以祛除冬天积存的寒气。小时候在农村可不懂这么多，我想着大人可能也不知道吧？反正没听母亲说起过。我们被家长派去挖荠菜，是因为荠菜也叫地米菜，顾名思义一地的大米在粮食紧缺的年代可以用来充饥，还有一个作用就是能给家里省了买菜钱。提着荠菜回家，绿莹莹得像把春天提回了家，再被母亲夸上一句“娃勤快、能干”更会有一种成就感。

挖荠菜的时候，总忍不住要贪玩，有时候会折下刚发芽的柳条做成哨子、有时候也会追着一只蚂蚱跑很远，等抓到了蚂蚱，很利索地把腿揪下来，现在想想真得很残忍。因为贪玩耽误了时间，菜篮里的菜就少得可怜，加上风干，有时候仅仅能盖住篮子底。小伙伴们惯用的伎俩就是在进门前把菜翻腾几下显得蓬松一点，这样看起来更多些，用来向大人显示自己没偷懒。进门后的几步路经常走得小心翼翼，因为颠簸力量大了，菜就会塌下去，前功尽弃。

荠菜送回家，怎么加工成美食，那就是大人的事情了。“虽不甘于五味，而有味外之美。”，苏轼在贬官外放时，发明了一种荠菜和米煮的“东坡羹”，这样的粥母亲常做。“小著盐醯助滋味，微加姜桂发精神。”，陆游的烹饪妙法虽不肯示人，但是凉拌荠菜母亲也会做。在我们家，荠菜鸡蛋饺子算是难得的盛宴，荠菜的绿搭配土鸡蛋的黄，一整个地囫囵吞下去是欣赏不到的。每每都是色眯眯地看着，一小口一小口轻轻地咬噬着，慢慢品味清香与醇厚混合的浓郁。不过荠菜再美味，和香嫩酥脆的烤乳猪肯定是没法相提并论的，那时候读到“手烹墙阴荠，美若乳下豚。”“残雪初消荠满园，糁羹珍美胜羔豚”时，我咽着口水一脸的质疑，他们一定是吃不起肉才将荠菜与之媲美的。几十年过去了，大鱼大肉吃多了，我开始相信一盘荠菜确实比一个“带把肘子”更讨人喜爱，尤其在宴席上、在春节里。

“谁谓荼苦，其甘如荠。”，从《诗经》开始足以证明人们食用荠菜的历史源远流长，苏轼、陆游、辛弃疾……等等赞美荠菜的诗词更是层出不穷，可见，荠菜为人喜爱的程度之深之广。

“春风只在园西畔，荠菜花繁蝴蝶乱。”，又是一年芳草绿，荠菜花朝气勃勃地迎春盛开，品味这些古诗词，字里行间仿佛也逸出一股淡淡的荠菜香。迟子建说“啃过春后，嘴里就会荡漾着一股清香的气味，恰似春天草木复苏的气息。”挖一把荠菜带回家，复苏的不仅是味蕾，还有心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