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碗

以前的农村，谁家做个大事，摆上几桌十几桌，除了借板凳桌子，还要借碗筷。每到晚上散席时，男人扛个桌子，小孩扛条凳，女人们则都围在水桶前，各自找自家的碗筷；这一大堆差不多花纹的碗，如何分辨呢？原来为了好区分，每家都在碗内刻了个字。

秀儿和大强结婚时家内添了不少碗筷，一直没有碰到锔匠来村里，碗都还没有字；上次何三儿子办满月酒，向秀儿家借了碗筷，因为她家的碗内没字，就被谁错拿走了一只，可把秀儿气的。但新过门的媳妇如果为一只碗，跟邻居红脸也太小气了，只好自认倒霉；她也盼望锔匠早点来村里，好把家内的碗全刻上字。

一个夏日的午后，大强和他爸下地干活了，秀儿一人在家，听到门口传来一声“修碗修盆喔”的叫声。秀儿连忙跑出来，看到一位小锔匠挑着担子路过，秀儿就问会碗内刻字吗？小锔匠笑着说，祖传的手艺，破碗破盆都可以给您锔好，碗底刻字不是小菜一碟嘛。秀儿和小锔匠谈好价格，小锔匠在大柳树下把摊支好，秀儿回家拿碗，一会儿先捧来一大摞，放下叫小锔匠先刻；又回家去找没字的碗，一看公爹房间一只花碗也没字，就是碗口坏了点，想想有时碗不够，有点缺口的也会被借去凑数，刻字也没有几个钱，也拿去刻了。

大树下清风徐徐，柳枝慵懒的摆动，小伙儿右手拿锤，左手拿根细细的小棒，叮叮当当的小心敲着，每敲一下碗内就有了一个小点，许许多多的小点组合在一起就成了一个强字。秀儿看着觉得蛮神奇，心想这个小锔匠的手艺还真不错。当刻到那只小花碗时，小锔匠眼睛内闪出一丝惊异的神色，他仔细的拿在手上左看右看，有对着太阳光照了照，叹声道，可惜呀，碗口坏了。秀儿不好意思的说，是呀，一只坏碗，要不就不刻了。

小锔匠把这只碗先放在边上，继续敲起小锤，等全部刻好，他拿出一点黑色的粉末，用布一抹，涂在碗内，再用干净的布一擦，强字在碗内就更加明显了。秀儿把刻的碗摞在一起，准备结账，这时小锔匠拿起那只花碗对秀儿说，小嫂子，您这只坏的碗，碗口坏了，不过花纹蛮好看的，我不收您的工钱，再给您一只好的碗，这个坏的碗能送给我吧，说着从箱子内拿出一只漂亮的新碗。秀儿想想工钱也要几元，还给个新碗，就答应了。

晚上，公爹回来看到房间内的小花碗不见了，就问秀儿，秀儿如实说了；公爹脸拉的很长，闷闷不乐的回了房间。大强得知后，责怪秀儿。那只碗是他母亲的陪嫁，母亲去世后，父亲把碗一直放在房间内，说是留一个念想，看到碗仿佛就看到母亲。大强小时候曾把碗偷拿出来，不小心把碗口敲了个缺口，为这事被父亲狠狠揍了一顿，父亲特稀罕这只碗，这下如何是好？

没有小花碗，公爹仿佛变了一个人，整日郁郁寡欢。秀儿觉得十分的内疚，也在周边村子到处打听那个小锔匠，但再也没有人见过。

一天晚上，全家人在看一档《鉴宝》节目，一位藏家拿着一只花碗登台请专家鉴定。秀儿看见这只碗，感到十分熟悉；公爹看见后，更加激动，眼中泛起泪花；碗口镶起了一圈錾刻有花纹的银色细边，在银色暗花的衬托下，小碗上的花纹更加雍容华贵。专家最后鉴定的价格30万元，听到这话，秀儿一下子傻了，公爹瘫在椅子上再也没有起来。

又是一年雨季，一天，一对父子敲开了秀儿家的院门，进门后，老者双手捧着一只小花碗，轻轻的放在桌子上，深深的鞠了一躬，低声说道，小嫂子，对不住了，小儿看到小嫂子拿这宝碗锔字，知道小嫂子不识宝，就起了贪念，骗走并给镶了银边藏了起来；前一段时间还请专家看了，才知它更不是凡品。手艺人走南闯北，只能靠手艺吃饭，绝不能做昧良心的事；这么多年我只顾教他手艺，却忘了教他做人，惭愧呀。今天特登门道歉，并将宝物奉还。

秀儿拿起小花碗领着这对父子，走到一座新坟前，高高的举起碗，重重的摔下，小花碗在雨中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如飞舞的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