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夏旭志的头像

夏旭志

网站用户

散文
202403/14
分享

老张头

已没人记得他的大名,大家都喊他“老张头”。除了在我的文字中偶尔闪现,估计再也没人会提及他。

老张头是“五保户”,也是河两岸的“摆渡人”,住在“一甲陈”对岸的河埂上。两间不大的土坯草房,进门是厨房,仅有的一间卧室窗户是透明塑料纸糊的,可隐约瞧见屋内再简陋不过的摆设。

方圆十里就这一处渡,所以老张头还挺忙。

一只破旧的,船帮补了又补的老渡船,就像老张头的年纪一样老,一只长长的竹篙,这便是老张头谋生的全部“家当”。

据说老张头年轻时,也说过媳妇,只是人家嫌他嘴笨,木讷也就算了,却时有不经大脑思考的惊人之语,亲事便无疾而终了;也有人说还是嫌弃他穷,无父无母,腿脚又不灵便……

常年的摆渡生涯,老张头变得黑黝黝的,除了两颗眼珠和一口牙是白的,全身黑里透着亮。

每年的正月十六,便是两岸村民们给老张头发饷的日子。这一天,也是365天中唯一一天老张头可以“休息”的日子,雷打不动,仿佛大家一起约好一样,等着老张头挨家挨户收“渡饷”(摆渡的酬金)。

老张头背着一只大布袋,一瘸一拐地挨家挨户收“米”,那时没人给钱,每户给十斤米,收满便往回送,然后再出来收,从日出收到日落······

我小时候并不觉得老张头讨厌,反而有点喜欢他。因为,我可以无聊时,在渡船上一坐坐半天,随着渡船来回倒腾,却从未见过老张头发火。他依旧笑眯眯地,就这么看着你,自顾自地撑船,自顾自地点上一袋旱烟,自顾自地“咕嘟咕嘟”地抽着。

有时,我坐在船帮上,把穿着塑料凉鞋的两只小脚丫放在清澈的河水中,晃来荡去,老张头便会喝一声:“滚里面点。”我如果不听,他便用竹篙作势打我,我便乖乖地把脚缩回来,老老实实地在船上坐好。

让我彻底见识到老张头的语言“魅力”,却是另外一件让人至今难以忘怀的事:

有一年的梅雨,连绵的暴雨,导致漳河水位暴涨。傍晚,水位已经和大埂持平了,还有上涨的趋势。大队号召家家户户全员出动防汛。

我们孩子们也被动员起来,拿着蛇皮袋和铁锹,在梗后的池塘边挖土,磊高门前的大埂。

河水渐渐漫过大堤,所有人的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对岸突然响起一阵紧似一阵的急促锣声,紧接着火把通明、人声鼎沸,哭喊声响彻夜空。原来,对面的圩破了一个大缺口,洪水滚滚而下,瞬间淹没了对岸的农田和村庄。河水眼见降了下去,我们这边终于安全了。

我们的心情是复杂的:悲喜交集。悲的是对岸破圩受灾,喜的是我们这边得以保全。

洪水退却后,进入秋天的枯水期。政府号召“挑圩”,堵上对岸大埂的缺口。那时没有压路机,每天“挑圩”上到圩埂上的都是浮土,怎么才能压紧实呢?政府想出了好办法,每晚在埂上放两部电影,这样四面八方的村民来看电影,便会把才挑的浮土踩紧实。这样一层一层磊上去,新修的圩埂才会结实。

于是,我们这群“幸福”的孩子们,便可以享受长达2个月免费的“露天电影”。

每天傍晚放学,我和小伙伴们都趴在草丛里埋头写完作业。晚饭后,便相约去河对岸看电影。

一天,电影刚开始放映,突然停电了。新修的大埂上,只有圆月的清晖,乌泱泱的人群居然没有一个人肯散去,大家都在耐心地等待来电。

夜里快十点钟,终于来电了。电影一直放到第二天的凌晨一点左右。尽管小朋友们的眼皮都睁不开了,却都坚持看完才肯走。当银幕上出现“剧终”两字时,我和小伙伴们便飞也似的往回跑。

限载十人的老渡船,一下子蜂拥而上二十多人,挤得满满当当。船帮的上沿距离河面,也只有不到五公分距离。我一屁股坐下,感觉像坐在了水里。

老张头慌了神:“赶快下去几个,太多了”。没有人搭理他,老张头看到岸上聚拢过来等待上船的黑压压的人群,不禁皱起了眉。

船在老张头熟练的操作下,平稳地向对岸驶去。小朋友们都恹恹欲睡,平时嬉闹惯了的孩子们居然没有一个人吱声。

船到河心,老张头很是满意,感慨万千地笑道:“今天你们倒是很乖,怎么不调皮了?”

这句话在寂静的夜空中,像个惊雷。几个特别调皮的孩子被突然惊醒,像是得到提醒和鼓励一般,开始故意晃悠小船,几个女孩子尖叫起来······

船仓开始进水,并开始下沉。老张头边大声喝止,边加快速度,想趁船没翻之前把船划到对岸。

船已淹没在水面,被我们踩在脚下。农村的孩子基本都会游泳,大家慌乱地往河面扑腾,船瞬间便翻了个底朝天······

好在秋季枯水季,河水并不深,孩子们在两岸大人的呼喊声中,慌慌张张地游泳上岸。也有不游的,直接在齐胸的河水中拽着水草,“走”上了岸。

老张头浑身湿漉漉地从河里爬将起来,艰难地扶正船身:“还有没有没上岸的?”

走喽,孩子们上岸后一哄而散。

事后,家长纷纷指责老张头,说他没事瞎表扬个俅,不是他多那么一句嘴,也不至于翻船······

老张头病倒了,醒后,便更少讲话了。后来,我和大姐、二姐搬到仙坊,等我回大埂上看望爷爷时,老渡船还在。再后来,我悲伤地听说老张头去世了,还是两岸村民集体出资把他安葬了。

我从此再也没有坐过那只老渡船,老张头的形象却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中,偶尔会在寂静的月夜里,让我想起。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