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和老爸通话,总要先问问他在城里还是乡下,这是我们父子俩相距千里之外,来自陇蜀之间的必然话题。之前,总是不理解为什么一到节假日,老爸非要往乡里跑。作为儿子,我们当然希望他待在城里,至少在饭点能吃口热的,乡下院子里长期没住人,冰锅冷灶的,城里至少方便些。随着岁月的沉积,再加上异地游子特有的情怀,好像渐渐明白了老爸的心思。
家里的四合院,是西北黄土高坡极其普通的一座院子。村里的院落大同小异,有四面围墙,多呈正方形,边长二三十米不等,当地人称为庄墙。早些时候,庄墙基本上都是用潮湿的黄土夯打而成,厚约一米,高两米多,厚实坚固,我们家的就是土庄墙。近些年,随着农村生活水平的提高,土庄墙渐渐淡出,便有了清一色的红砖墙,贴上各式瓷砖,锃亮锃亮的。返乡的年轻人逐渐多了起来,在自家的宅基地上修建了一座座精美的院子,着实漂亮。
人们对院门的修建是很讲究的,往往会选择黄道吉日,请风水先生用罗盘确认后才开始动工,早些时候用的是古式木门,而今多为新式大铁门,庄重而略显华丽。在这里,大家习惯称院门为大门,进了大门就是家,进了大门就是港湾。
院内,朝南面正对着大门的是主屋,是家里最大的房子,也就是所谓的厅房,是一家之主待客、休息的地方。小时候,我们兄弟俩总喜欢待在厅房里,它相对宽敞明亮些,当然还可以看电视。厨房邻厅房而建,造型一致,只是偏小一点,屋顶为人字形构架,又叫双檐房。院子里还盖了一些小房子,有阁房,也有驴圈、柴房等,不过都是单檐房,相对简单些。院子左侧靠墙边砌了一个花园,种了许多花草树木,有牡丹、芍药、苹果树、樱桃树等,一到春天,院子里花香四溢,惬意十分,我总是喜欢坐在花园墙上,看看书,喝喝茶。庭院外围栽满了各种树木,杏树、梨树、花椒树,还有白杨树等等,整齐而挺拔,像卫士一样守护者四合院。黄土高坡大多是光秃秃、灰蒙蒙的,但村子里却绿树成荫,四合院周围更显得郁郁葱葱,别具一格。
院子旁有一两亩田地,便是菜园,爸妈种了各种各样的蔬菜,西红柿、豆角、西葫芦等等,应有尽有。做饭前,只需要到菜园里转一圈,美味的食材就搞定了,新鲜健康,土味十足。如今,老爸依旧经管着他的菜园子。收获的季节,他总会扛一大袋果蔬到城里,塞满了冰箱,便有了舌尖上的乡土美食,时不时还有野菜上桌,刺激味蕾,清香可口。
老爸深爱着四合院,那是他半生的成就,更是他为爱撑起的避风港,积淀着他几十年来的辛勤付出,也充满了他与妻儿无穷的天伦之乐。和祖父一样,老爸是村里公认的老好人,当了十几年小学老师,算是村里为数不多的思想开明的文化人,喜欢唱戏,有一手好字,理发手艺更是小有名气,因而结识了很多朋友。那些年,每到农闲时分,有人请他写字、写信,有人请他当和事佬,有找他理发的,也有找他说媒的。每年春节前夕,老爸总是很忙,家里坐满了来写春联的村里人,大家暖暖炕,品品年味,拉拉家常。
那些年,老爸的四合院里总是热闹而融洽的。
在外地工作十余年了,我每年都要回陇探亲,但总是忙忙乱乱,去四合院的次数少之又少。那里有我童年的欢乐和梦想,有我少年的淘气和懵懂,更有我青年的誓言和拼搏。我喜欢一家人围坐在炕桌旁,细品胡麻油饼的清香和化心梨的甘甜。寒冬,我深爱着院子里雪人的表情和屋檐上挂着的冰凌;金秋,我深爱着院子里堆积成山的中药材和挂在树梢的茄梨;炎夏,我深爱着院子旁夏蝉鸣奏的乐章,注定夏日不是寂寥的;暖春,我深爱着花园里的枝头吐出的新绿和夜里春雨的细腻,如果再加一杯微醺,那便更好。
在外漂的日子,总有一个无形的向心力牵着我,让我在世界的精彩纷呈中,归向圆心,老爸的四合院就是那个圆心,一个魂牵梦绕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