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一天天近了,周末跟先生一起把给婆婆办的年货送回家,车刚停稳,就听隔壁的仙凤姐喊我:“二嫂,快,快来喝点水豆腐,刚出锅的。”我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凤姐舀了一大碗,加点白糖搅拌后,递给我。我接过碗,喝了一口,满嘴的豆香迅速弥散开来,“啊,真美!”我不禁有些醉了,这是久久远远的儿时的味道!
儿时物资匮乏,平时并不是想吃豆腐就能吃得到,得等邻村做豆腐的三叔挑来,能吃一回豆腐就算是打一回牙祭。每当三叔那“换豆腐哦!”的声音响起时,要吃豆腐的人家,就会从家里拿出收捡好的黄豆跟三叔换。但每年腊月家家户户都会打豆腐过年,因为那时豆腐是一盘除鱼肉以外待客的好菜。
记得打豆腐前的那天晚上,奶奶总会把黄豆洗净,放在木桶里泡着,等天亮的时候,那些豆子就变得胖胖的、软软的。吃过早饭,父亲就会搬出家里的石磨磨豆子,那时因为我家有石磨,会有许多人到我家里来磨豆子,那些天家里也会分外热闹,石磨从早到晚唱个不停。
奶奶经常坐在凳子上下磨,她一手扶着盆,一手拿着勺子,把豆子合水一起送到磨眼里,推磨的经常是母亲,有时候也和隔壁的婶娘一起,石磨很重,推动得费不少力气,虽然是冬天,母亲穿着单衣服,还汗流浃背,但我看母亲她们还总是一边推磨,一边开心地谈笑,身子像跳舞一样有节奏的摆动,我总是觉得很奇怪:石磨那么重,都累得满身是汗了,怎么还笑得出来?长大后才知道母亲那是为了能让餐桌上多一道美味而开心。
磨豆子的时候,是没有我们孩子什么事的,再说大人们也忙得没空管我们,我们一起打打闹闹不说,建元还从家里偷了几个过年的鞭炮,点燃后往鸡呀、狗呀身上乱丢,闹腾得鸡飞狗跳,建元妈一边跟母亲磨豆子,一边大声地骂,但是我们的笑声早就盖过了他妈妈的骂声,他妈妈骂得嗓子都哑了,也无济于事,只好任由他胡闹。我因为怕被炮炸着,就跑回家看母亲磨豆子。
石磨“依依呀呀”地转,乳白的豆浆就从两片石磨的缝隙涓涓地流淌出来,顺着石磨流入下面的大木盆里。豆子磨完后,母亲拿出一个干净的布袋,又找来一个木盆,在盆上放一个“井”形的木架,把布袋放在木架上,再把磨好的豆浆倒入布袋里,加水稀释,然后把袋口捏住,使劲挤压。随着母亲的挤压,奶白的豆浆就欢唱着“叮叮咚咚”,一点一点地跌入盆里,一直挤到再也没有一滴豆浆流出,袋里只剩豆渣为止。
母亲把挤好的豆浆倒入大铁锅里,奶奶用大块的劈柴熬煮,煮开后,奶奶拿着葫芦瓢,一瓢一瓢地舀到水桶里。我踮着脚伸长脖子,头也跟着奶奶的手从锅到桶里移动。“奶奶,豆腐好了吗?”“马上就好了,你离远点,别烫着了。”奶奶一边说,一边拿起准备好的石膏水倒入水桶里搅拌,乳白的豆浆很快就变成了絮状,“卤水点豆腐,有一无二”,真的是无比神奇,只一会儿功夫,桶里的白絮慢慢下沉,转眼间热腾腾的豆浆就凝结了,奶奶拿起一根筷子竖着,一松手,筷子稳稳地、直直地插在了水桶里,“好豆腐。”奶奶自言自语地赞道,白净剔透的水豆腐就做成了。
奶奶用一个小碗盛了一碗,挑了点白糖,递给我,我迫不及待地喝了一口,那浓郁的豆香和着那一股热气,便直入肺腑,那种甜香的滋味是我在任何地方都感受不到的。喝完后,奶奶让我给堂屋里磨豆腐的婶娘们和邻居们分别端去,让他们也尝尝,分享一下豆腐成功的喜悦。
接下来就要压豆腐了,母亲搬出家里的条凳,把大门下下来,把其中的一扇搁在条凳上,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干净床单,奶奶和建元妈一人牵着床单的两只角,母亲把水豆腐用瓢舀进去,水立刻从床单里流出来,舀完后,把床单的四角折过来把豆腐包好,再把另一扇大门放在上面,然后把家门口的麻石搬到门上压着,我问奶奶:“奶奶,豆腐压得会疼吗?”大家哄然大笑,长大后我才知道当时问了一个多么可笑而又愚蠢的问题,以至后来每年打豆腐的时候,总还会有人调侃我:“不知道里面的豆腐会不会疼?”
四、五个小时后,搬开青石,移开大门,揭开床单,奶奶用刀把豆腐划成一块块的,然后小心地把它们放在竹筐里,白白净净的豆腐躺在那里,让人看了忍不住想掐一块放入嘴里。之后奶奶会用豆腐做腐儿,过年的时候还会用豆腐煮鱼炖肉,煎、炸做出许多美味……
现在行色匆匆的人们已很少去推动那厚重的石磨了,豆腐作坊里的电磨分分钟就能磨出白花花的豆浆,不光速度快也磨得比石磨更细更匀,可是我却总是怀念石磨那悠扬的声音和豆浆如白缎般从两块石磨中间滑落的感觉,以及做豆腐时乡邻间那种守望相助的热闹、和睦的氛围。今天凤姐的这碗水豆腐终于吃出了我记忆深处的味道,圆了我多年的梦。
醉美儿时豆腐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