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有大亮,隔壁铜生叔家就沸腾了,他家的小猪今天散窠,捉猪儿的人们一大早就在他家候着。
铜生叔跟我家只隔一户人家,那时全村就只他家养了一头老母猪,我们都管那母猪叫猪娘,它黑黑的身子,长长的嘴,走起路来慢慢腾腾的,就是用藤条抽它,它照样不紧不慢,最不好看的是它的肚子,都快要拖到地上了,我们一点都不喜欢它。但是铜生叔一家可把它当宝,因为它差不多每两年能下三窝小猪,那可是他家的主要经济来源。而丑娘出俊儿,那些小猪可爱极了,胖乎乎的身子,像扇子一样的小耳朵,筒形的嘴上还长着两个圆洞,那是它的鼻孔,奶奶总是夸它们:“铜生屋的小猪几得人疼,黑的身上像乌缎一样,白的毛也光滑了,个个就像画上画的一样。他家的猪还几肯长,要是能到他家捉个猪儿来养就好。”可是我家猪出栏的时间,跟他家小猪散窠的时间总是有出入,因此大多都是从东港坐船到孔垅的猪行捉小猪。
父亲到孔垅猪行捉猪,我总会当跟屁虫,不为别的,就为了孔垅街上那喷香的包酥、麻烘糕、五香豆、豇豆酥......当时的猪行在孔垅西街,邢港的西岸,与谷坝头隔港相望,周围所有乡镇的仔猪都到这儿来交易,黄梅下半县的人,大都来这儿捉小猪,在当时,也算是孔垅的一处繁华地带。猪行有两排房子,前面的一排是交钱的地方,后面的那排低矮的红瓦屋才是真正的小猪交易场所,用红砖砌成半人高,并分成一间间的猪圈。港边有一棵柳树,绿荫如盖,树下有卖茶水的,也有卖点心的。来捉猪的大部分是男人,也有少数女的。小猪还没到的时候,捉猪的人们大都聚集在树下,有站着往大路上翘首西望的;有把用来捉猪的麻袋放在地上垫坐的;有一个人单独抽烟的;也有三三两两拉家常的。这些从来没见过面的人,似乎已经熟识很久了,或问你是哪儿来的?你准备捉多大的牛?(那时人们讲吉庆把猪称作牛)草(母)的还是犍(公)的?或问你家的收成,或问他家的孩子,自己抽烟也不忘记递给别人一支,最后都归结到小猪身上,不知道今天的猪价如何,不知道会不会又涨价了。看到大路上还没有人影,有的人有点着急:“不会今天没有人来卖小猪吧?”“不会的,一年三百六十天,除了过年,每天都有。”着急的人似乎又平静下来。
“突、突、突”一阵三轮车声传来,“来了。”人群里不知道是谁喊了一声。坐着的人赶紧站了起来,大家都伸长脖子望向那辆装着小猪的三轮车。三轮车上堆放着许多个铁笼子,每个笼子里装着好几头小猪。两个大劳力抬着铁笼子往猪行后面的红瓦屋走去,笼子里小猪不知是害怕,还是站立不稳,脚不住地颤抖,嘴里不停地发出“哼哼”声,人们跟在后面涌向猪圈。直到那两个大劳力把所有的小猪都放到猪圈里,小猪的交易才正式开始。
“草猪(母猪)多少钱一斤?”“犍猪(公猪)呢?”“吧丢,哪又涨价了。”一时间猪行里嘈杂起来。父亲从猪圈这头走到那头观察小猪,我也跟着父亲从猪圈这头走到那头,每个圈里的小猪仿佛怕生,都聚在远离人的那边颤抖着,当捉猪人去捉别人想买的小猪时,它们就迅速地跑开,然后又聚在一起瑟缩着。人们既想让小猪多呆一会儿,把早晨主人家喂的食拉出来,能减轻点重量,又怕好猪让别人捉去了。父亲犹豫着还是下手了,“我要那头,把那头猪帮我称一下。“捉猪的,迅速捉住父亲指的那头猪,小猪大声地嚎叫,不住地挣扎着。捉猪的麻利地把它放在袋子里称重,称好后,父亲从麻袋里拿出绳子,捉猪的飞快地套在小猪的前腿两边,在背部打一个结,然后就开票让父亲去前面的那排房子交钱。父亲把一张红发票递给他,他把小猪放进父亲的麻袋里,交易就算完成。父亲一把捎紧麻袋口,往肩上一扛,那满足的神情,仿佛扛起的是一家人的希望。
终于,就在我家大白猪出栏前的三个月,铜生叔家的母猪又下了一窝猪仔。奶奶早早就跟铜生叔定了,让铜生叔帮忙留一头小猪。我特别喜欢那头身上有黑点的花猪,它在那满身净白和纯黑的猪群里,显得格外可爱。每当铜生叔到野外去放猪的时候,我总会跟着一起去,帮忙把贪玩跑散的小猪,赶到母猪身边。在母猪喂奶的时候,帮着把胆小的挤不进去的小猪抱进去,因为怕花猪吃亏,我抱得最多的当然是花猪,但是它总是不听使唤,让我白费劲,铜生叔告诉我,小猪吃奶都是吃固定的奶头,它第一次吃奶的时候,吃哪个奶头,以后就总是吃那个奶头,我不由得骂了声:“真是个猪。”我跟铜生叔约定,等小猪散窠的时候,我就要那只花猪。
到了小猪散窠的日子,为了怕别人捉走我的花猪,那天我特地起了个大早,我跟父亲到的时候,那头老黑猪正给它的孩子们喂最后一次奶,喂完奶,铜生叔就把母猪牵走了,七婶端来一盆白米粥,小猪们蜂拥而上,抢得耳朵不停地上下扇动,小猪刚吃完,七婶的盆子还没拿走,我大喊:”我要花猪。“一把扑向花猪,猪吓得四散逃开,我没抓到花猪,却重重地摔了一跤,几头受惊的小猪,惊慌失措地从我身上跑过,我大哭,边哭边叫:”我要花猪。“铜生叔连忙把我抱起来,捉起花猪,放进父亲的麻袋里,父亲一付完钱,我就像生怕别人会抢我的一样,跌跌撞撞地抱着麻袋一口气跑回了家。
因为我知道,我抱回的那不仅是我的学费,更是家里重要的经济来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