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黄梅县城老酒厂那有一条小巷,巷子里大部分都是服装店,在这些新潮的服装店中,有一家并不太大的门店,门口坐着许多上了年纪的老人,使这家店铺显得有些另类,也格外引人注目。这是一家店面不大的理发店,店里设施跟街上的理发店比起来似乎太寒碜了,除了一个脸盆架上面放着一个脸盆、几个开水瓶、一张看起来颇有年头的理发椅和些许方凳以外,几乎就没有别的东西。理发师头发花白,正给一个老人用剃刀刮胡子,这情形让我恍若隔世,仿佛穿越到了童年时光......
儿时,理发不叫理发,叫剃头,理发师也不叫理发师,叫剃头佬。那时村叫大队,每个大队有三个剃头佬,经常在我们村剃头的是堂姐的二舅,我也跟着叫他二舅,他腿脚不太方便,三个剃头佬中,他的手艺是最好的,二舅总是提一个方形的木匣子,走村串户帮别人剃头。可别小看他的匣子,里面放着的可都是他的宝贝呢,有剃头布、梳子、篦子、推剪、剃头刀、荡刀布、毛刷等等。 我最喜欢看二舅剃头,每当二舅来村里,父亲招呼二舅要剃头的时候,我马上就跑回家,从方桌下面抽出条凳,让父亲坐下,二舅把他手里的木匣子放在桌上,拿出里面的荡刀布挂在桌档上,站在父亲身后,把剃头布往父亲胸前一围,我特别喜欢二舅围剃头布的样子,他牵着剃头布的两个角一抖,往父亲胸前一送,特别潇洒,干净利落。接着就去匣子里拿梳子和推剪开始给父亲剃头。他先用梳子梳少许头发,然后把推剪在梳子上一推,随着他手指灵巧地开合,推剪发出轻微而有韵律的声音,梳子上的头发就被推掉了。他很随意地把推剪往旁边一甩,那头发就纷纷扬扬地飘落在剃头布上、地上。剪完后,拿一个圆形带长毛的黑色刷子,刷去父亲脖子上的碎发,然后解开系在父亲脖子上的剃头布,抖落剃头布上的头发后,小心地折好,放在一边。我想拿二舅的推剪看看,“莫动。”二舅怕我没拿稳掉到地上摔坏了,不要我动。我缩回手,还是趁二舅不注意,用手摸了摸推剪那梳子齿样的推剪头。
父亲用脸盆到厨房打来一盆水,用手端着坐在条凳上,低着头,让二舅帮他洗头。洗完后,二舅拿起剃刀,一手牵起挂在桌档上的那片荡刀布,一手拿着剃刀,在荡刀布上来回荡,发出“啪啪”的响声,那荡刀布真的是太脏了,油腻腻的,黑得发亮,这也许是最脏的代名词,因为我们衣服脏了的时候,大人总是说“比剃头佬的荡刀布还脏”。二舅荡好刀后,就在父亲的鬓角、后颈等处刮,他用四个指头捏紧剃刀,小指翘起,像极了初开的兰花,好看极了。刮了一会儿,他拿起一个白色的毛刷子,在水里打湿后放在肥皂上擦几下,涂抹在父亲的胡子上,然后拿起剃刀刮胡子。随着他“嚓嚓”的声音,一会儿父亲的胡子仿佛连根拔了,都不见了。我为二舅的技术赞叹不已,那么快的剃刀,他用起来一点也不紧张,丝毫也不怕会割伤到人。剃完后,他迅速收拾好东西赶下家去了。
印象最深的是二舅给小毛孩剃头。隔壁普选叔结婚好几年了,终于喜得贵子。孩子剃第一个头的时候,普选叔并没有选在满月的那天,而是等孩子满百日的那天,说“百日剃,活百岁”。那天一大早,普选叔亲自到二舅家接二舅来给儿子剃头,我一看到二舅提着那木匣子一瘸一拐地跟在普选叔身后,我就马上跟了过去。二舅放下木匣子刚坐定,四嗲就笑眯眯地从厨房里端来一碗面,碗面上还摆着三个荷包蛋。见我在旁边看着,二舅还夹了一个蛋给我吃。吃完面,二舅开始给小弟剃头,只是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二舅不用推剪,让荣婶抱着小弟用剃刀慢慢给小弟剃了个锅铲头。剃完后,四嗲又端来一个碗,碗里放着两个刚用艾叶煮的鸡蛋,二舅拿起鸡蛋,口中念念有词:“一对金珠提在手,娃娃剃个千岁头;滚滚头,头戴顶;滚眼睛,看四方;滚滚手,写文章;滚滚脚,到中央。”用那鸡蛋从头到脚把小弟弟都滚了一遍。滚完后,普选叔端来水让二舅净了手,又递给二舅一个红包,随后二舅就收拾好东西回家了。
在我记忆里,二舅除了这次给小弟剃头,我似乎从没看到过人家给二舅钱,当时我还以为二舅跟父母他们出工一样,队里记工分。后来才知道,那时剃头是按年收,大人一年收一元五角,小孩子一年一元,得等过年的时候家家户户上门去收,而且收的钱还得上交小队抵工分。主顾多,除了上交还能落几个钱,主顾少,连上交都不够。为了能得到更多的主顾,村里的三个剃头佬每年正月初一就上门拜年,如果让谁剃头,就接收谁拜年,二舅的腿脚不方便,但每年主顾好像并不少,这其中除了人们照顾他,我想更重要的是他手艺高吧。
随着改革开放,理发店如春笋般兴起,如今几乎看到不那些走村串户的剃头佬的身影了,发廊里会理各种各样的发型,但这些上了年纪的老人,还是愿意聚在老式的剃头佬这里剃头,恐怕是为了怀念记忆深处的那段时光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