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月亮)嗲乃(爷爷)跟我走,我到南京买索帚(笤帚),剃头刀乃割韭菜,萝卜各乃渗(下)夜酒。”这是小时候奶奶一边做萝卜各乃,一边教我唱的童谣。
每年立冬前后,当第一批早白萝卜上市的时候,奶奶都会做许多萝卜各乃。
做萝卜各乃之前的几天,奶奶总会早晚看天,自言自语着:应该会连续有几天好日头,明天可以扯萝卜了。我问奶奶:“为什么要连续有几天日头才能做萝卜各乃呢?”奶奶说:“做萝卜各乃要晒好几天,如果没碰到好天,会上滑,就全部坏了。”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当时并不知道上滑是怎么回事。
第二天,奶奶一大早就起来,颠着小脚到菜园里拔萝卜,我也屁颠屁颠地跟在奶奶的身后。那时候乡村菜园里,除了白菜和大蒜,最引人注目的就算是那畦萝卜了,萝卜那带花边的翠绿色的叶子,都向上竖着,白白胖胖的大萝卜就躲在叶子底下的泥土里,仿佛一个个害羞的胖娃娃。奶奶拨弄着萝卜叶子,挑大萝卜拔。她抓住萝卜缨子,轻轻一拉,萝卜就拔起来了。奶奶叫我把拔出来的萝卜放进筐子里,我到底不是听话的宝,把萝卜放好后,就也想试试。我学着奶奶的样子,抓住菜园沟边的一棵大萝卜的缨子,用力拔,奶奶轻轻松松就拔出来的萝卜,我却无可奈何,它纹丝不动,我用尽全身力气,一拉,萝卜没拔出来,缨子却被我拉断了,我一下子摔了个四脚朝天,滚进了菜园沟里,正在拔萝卜的奶奶听到哭声,连忙跑过来,看着我的样子哈哈大笑,我看着奶奶笑,也含着泪水笑了。奶奶扶起我,边拍拍我身上的泥,边说:“又哭又笑,蛤蟆打灶,细蛤蟆端(搬)砖,代(大)蛤蟆打灶。”奶奶叫我站着莫动,然后拔出我扯断缨子的萝卜,到菜园边折了一段树枝,分成四节,插在萝卜的下面,递给我:“看,萝卜猪。”我高兴得直跳,抱着萝卜猪,一会儿让它吃白菜,一会儿让它吃大蒜,一会儿还让萝卜猪去咬奶奶。不一会儿,奶奶挑够了萝卜,提着筐回家,我就抱着那个萝卜猪跟着。
奶奶先用刀把萝卜缨子切下,放在绳子上晾晒,那是用来做酸菜的,然后把萝卜洗净。奶奶怕我弄湿衣袖弄湿鞋,洗萝卜的时候,就叫我离远点,不让我洗萝卜,我就把奶奶洗好的萝卜扔进奶奶洗萝卜的盆里,溅起的水喷了奶奶一身一脸,奶奶起身骂我:“哪斗个触筋的,我就来用棒槌筑。”我早嘻笑着、蹦跳着跑远了。
萝卜洗好后,为了弥补刚才的错,我就帮奶奶把条凳搬到门口,奶奶把列架上挂的大晒筐取下,就开始切萝卜,我这回变得很乖,搬个小板凳坐在奶奶身边,递萝卜,奶奶切完一个,我就再递一个。切完萝卜,奶奶就像变魔术一样地变出一把花生,递一根系着红布条的棍子叫我看鸡。
萝卜晒一天后,奶奶会抓出一小部分洗净晾干,拌点辣椒酱,放到玻璃瓶里密封一天,就是很好的下饭小菜,这就是萝卜各乃。那略带甜辣,嚼在嘴里嘎嘣嘎嘣响的萝卜各乃,如今想起来嘴里也会泌出那久久远远的老味。剩下的萝卜,第二天奶奶会接着晒。晒到九成干,奶奶会把晒好的萝卜用冷开水洗洗,再晒干水气准备诺(音)。那个用来诺萝卜各乃的围颈罐,奶奶也会洗净放在太阳底下晒。用奶奶的话说是诺萝卜各乃不能有生水,否则萝卜各乃就会烂。
萝卜晒好了,奶奶把它们倒在盆子里,洒些盐使劲揉,一直要把盐揉化,再加些姜末拌匀,然后就把拌好的萝卜装进围颈罐里,奶奶总会叫我把脸盆架上妈妈洗衣服的棒槌拿来筑(杵),我问奶奶为什么要筑(zhou)这么结,奶奶说这样萝卜之间就没有间隙,不会烂,吃起来更有嚼劲,更香。装满后,奶奶还会在罐口薄薄地铺一层盐封口,然后盖上盖子,在围颈罐的围里放满水,一罐诺的萝卜各乃就做好了,一个月之后就可以吃。
相比拌辣椒酱的萝卜各乃,我还是更喜欢诺的萝卜各乃。在锅里放点油,加点大蒜炒,炒过的萝卜各乃脆甜脆甜的,上中学的时候,每周大家都从家里带菜,最先空的总是我家装萝卜各乃的罐头瓶,吃光我家的萝卜各乃再吃别人家的菜,同学们总是说,还是我家的萝卜各乃最好吃,每当这时,我一点都不谦虚:“那当然,我奶奶做的咸菜可是十里八乡有名的。”街上的姑表姐来看奶奶,回家的时候总不忘记捎一罐奶奶做的萝卜各乃,后来姑姑的小女儿出嫁害喜,想吃奶奶做的萝卜各乃,还特地叫姑姑到我家来找奶奶讨要呢。
后来,奶奶不在了,我就很少能吃到像奶奶做的那么好吃的萝卜各乃了。记忆的味蕾真是顽固地深情,随着时间的推移,我越来越思念奶奶做的萝卜各乃了,我开始在记忆里搜寻奶奶做萝卜各乃的点滴,试着学做。在成功地找回了奶奶的做的萝卜各乃那久违的味道时,所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情轻密浓淡地交织着,为了找人分享喜悦,我给这个一瓶,那个一碟,也不管别人是不是爱吃。
现在每年立冬前后,我也会像奶奶那样做萝卜各乃,因为做萝卜各乃除了可以享受美食,更多的是享受亲情和友情,享受心灵深处的那抹温暖;还可以感受萝卜各乃那酸、辣、甜的味道,因为这也是生活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