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新

吃新是家乡的一种习俗，每年麦子和早谷成熟后，人们都会以吃新来庆祝丰收。

在那计划经济时代，买肉除了要钱，还必须要肉票，而吃新是队里集体杀猪，可以不需票和钱，就能分到猪肉，省下的肉票留到过年过节。

记得吃新前的那天傍晚，队长一手叉腰，一手拿着烟筒，扯着嗓子从村子东头喊到西头：“吃完饭都到仓库道场集中，杀猪分肉分新米吃新，明天全队放假一天。”因为猪肉的诱惑，大伙儿很快就集齐了，每家人手里都会有装肉的提篮和装新米的袋子。队长站起来，热闹的人群顿时安静下来，他开始分配工作：“牛伢，你带人去挑水，把锅挑满；亮姐，你去烧水；水伢，你带几个力气大的劳力去猪圈捉猪，要挑最大最肥的捉；三元叔，你准备好家什，等猪捉来了，就劳你老人家杀了它。其它人跟我去仓库分米。”队长说的亮姐是我妈，是村里的妇女干部，干活也是一把好手，一会儿就把炉火烧旺了，她还是有名的金嗓子，一边添柴火，一边亮嗓唱起了家乡的采茶戏，一会儿道场上的男男女女就都加入了进来，中间还夹杂着用嘴学打锣打鼓的“哐哐、咚咚”打节奏的声音。道场上沸腾了。我们孩子则在草堆上爬上爬下，追逐、打闹、牵羊（老鹰捉小鸡）......最有趣的是水叔他们捉猪。水叔用手电筒照照这头，又照照那头，指着猪圈角落的那头大黑猪说：“就是它了。”水叔打开猪圈门，圈里的猪就都站了起来，还发出“哼哼”声，在圈里乱撞，把水叔弄了个趔趄，水叔嘴里骂着：“发瘟的。”几个壮汉一拥而上，一下就把它按倒在地，水叔用脚踩着它的头，其余的人就一人把着它的一只脚，把它抬出了猪圈，猪由刚才的哼变成了嚎叫，它挣扎着，但是无济于事。我吓得躲在大人身后，紧紧地抓着大人的衣服，偷偷地探头望，猪每挣扎一下，每叫一声，我都跟着抖一下。水叔他们用绳子把猪的四只脚都捆上，三元嗲也抽完了一袋烟，他用左脚踩住猪头，左手抓住猪耳朵，毫不理会猪的嚎叫，右手拿刀对准猪的咽喉，手起刀落，一股鲜血随着刀的抽出喷涌而出，猪抽搐了几下就不动了。水叔他们七手八脚地把猪放到大木盆里，这时妈妈的水也正好烧开了，三元嗲利索地给猪去毛，开膛，不一会大家就都分到了猪肉。

分了肉回家，常常会几家人凑在一起蒸肉，做新米粑，这一夜是不睡的。大人们分工有序，淘米的淘米，切肉的切肉（不会全部切）炒米的炒米，架磨子的架磨子。肉切好后要放盐、酱油腌制一会儿。那边二婶已经把新米炒香了，一会儿磨好了米粉，把米粉跟肉搅拌均匀，上蒸笼蒸，当然烧火添柴的事就归奶奶了，妈妈和婶子们就去准备磨米做新米粑了。这时候我们孩子是没事可做的，我一会儿去厨房灶边看看火，一会儿到堂屋听磨子唱歌，看奶白的米浆淅淅沥沥地滴落，大人们嫌我们碍事，就叫我们到厨房去守着，看奶奶的肉蒸熟了没有。奶奶招呼我们围在她旁边，给我们讲起了故事：

“在远古时期人间没有稻谷，人们只能采野果、猎飞禽、捕走兽填饱肚子，日子过得很苦。这件事被仙狗知道了，它决定帮助人们把仙界的稻谷种子送到人间。一天，仙狗等守卫的神仙都离开后就立刻到谷田里打了好几个滚儿，直到连尾巴上都粘了好多才停下。仙狗刚到通天河就被武士发现了，仙狗为留下谷种急中生智，跳入天河中并把尾巴高高地翘在水面上，然后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游过通天河来到人间，选了一块水源充沛的地方，将尾巴上的种子抖落在地上。我们今天吃的谷就是这样来的。后来人们就在谷子成熟后，举行吃新节，一来是为了庆祝丰收，二来也是为了感谢狗。”奶奶讲完了故事，肉还没有熟，我们的眼皮打架了，在奶奶“你们先去睡，等肉熟了，我叫醒你们起来吃”的哄骗下睡了，睡梦中当然会吃到甜甜的米粑和喷香的米粉蒸肉。

天亮了，我也不刷牙，径直来到厨房一眼就看到盆里的米粉蒸肉和满满一簸箕米粑。抓起一块肉就往嘴里塞，奶奶一把抓住我的手说：“不能吃，冷的吃了会肚子痛，赶紧把这些米粑给你七奶、五嗲他们送去，让他们也尝尝新。”

吃完饭，父母他们就会去请外公外婆、舅妈、小姨、姑姑他们来吃新。吃新的饭桌上就跟过年样的，可丰盛了，除粉蒸肉、新米粑外，奶奶还做了锤肉、辣椒炒肉、鱼、加上自家菜园里的新鲜蔬菜，满满地摆了一桌子。亲戚们你叫我多吃点，我给你夹菜，满屋子都弥漫着浓浓的亲情。

这些年我也无数次吃过米粑、粉蒸肉，但总是觉得不如小时候吃新的米粑和粉蒸肉好吃，因为那吃的是丰收、是喜悦，更是浓浓的乡情和亲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