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冬天
文/子华
当满树火红透亮的枫叶渐渐枯黄、飘落的时候,故乡的冬天便悄悄地来了。
初冬时节,在南国的故乡,天还不算冷。人们把秋收后散在田间晒得金灿灿的稻草,一把把地拢起来,在田间的角落,一圈圈地堆砌起来,然后在顶上用稻草做个防雨盖。每一堆大约二至三米高,放眼望去,星星点点的,像散落在田野上披蓑戴笠的农人,在默默地守候着身边那片黑色的土地。
太阳出来了,农人们脱掉鞋子,挽起裤腿,光着脚,赶着牛,架起犁,将一块块稻田翻开。让一冬的霜雪将土里的害虫冻死,让一冬的阳光把这黑色的泥土晒香,为来年的丰收播下希望。
犁田的时候,人们总不忘挑上两笼鸡鸭,散在田间觅食。前边的牛在卖力地耕地,后边的鸡鸭在尽情地啄着虫子。小黄狗在田埂边用灵敏的鼻子细心地寻找鼠洞。小鸟在远远地观望着,偷偷地在稻田边叼上几棵枯草。一会儿,吃饱了的小鸡小鸭不再争抢着觅食了,而是你啄我一下冠子,我咬你一口翅膀,追逐着、打闹着。偶尔从洞里蹦出只田鼠,小狗便像箭一样飞奔过去,汪汪地叫着。前边耕地的牛步子软了,农人的吆喝声也渐渐地大了,偶尔还骂出一两句粗话。
半个上午过去了,农人便卸下了犁,把牛牵到田边,从堆垛好的稻草堆里扯下几把,抱过去。气喘吁吁的牛儿迫不急待地探过头来,伸出长长的舌头一卷,便将半把稻草塞进了嘴里。农人喋喋不休地骂着:“班房鬼,怕饿死你呀……”累了的农人也一屁股坐到田埂上,从装过洗衣粉的塑料袋里小心翼翼地扯下一点烟丝,用“飞马”牌烟纸细心地卷起来,卷好后用舌头舔一点口水粘上,划一根“民生”牌火柴,深深地吸上一口,让烟钻进嘴里、肺里,再浸透到骨子里,良久,才从鼻孔里缓缓地出来。进去时是浓浓地烟,出来时却成了淡淡的雾。抽完烟,便从衣袋里摸出两块红薯干,一边慢慢地咬着,一边用手指细细地数着带来的鸡鸭。初冬的故乡,就这样处处透着春天的气息,要不是满眼的枯黄,还真让人感觉不到冬天的来临。
渐渐地,天气越来越冷。尤其是早晚,人们开始穿起了毛线衣,老人们已披上了棉袄。清晨的故乡总是笼罩着一层轻雾。当雾散尽,便看见河流、小溪、鱼塘,全都冒着白白的水气,像似天然的温泉,让人恨不得马上脱光身子,跳进水里,美美地享受这自然的恩赐。当你试着将手探入水里,一股寒意便像电一般地触到心底。道路两旁枯黄的草叶上结满了白霜,早行赶集的人们挑着沉沉的担子,小心翼翼地走过石板桥。细心的大人们总要为早起上学的孩子准备一双布鞋,千叮万嘱孩子过独木桥时要换上布鞋,侧着身子,横着脚过桥。当太阳出来时,草尖上的白霜便化作了露珠,人们又吆喝着到田间忙碌了。
当穿过山坳吹来的北风越来越紧的时候,人们像归巢的鸟儿似的窝进了村落。阴雨天,每家都在堂屋里架起了火盆。女人们用簸箕装了炒好的花生、瓜子。一家人围着火盆一边剥着花生、磕着瓜子,一边说笑着,其乐融融。孩子们缠着大人讲故事,父辈们总不忘利用这难得的闲时来教育孩子怎样做人、如何处事。爷爷奶奶笑眯眯地讲着他们年轻时候的故事。上学时间到了,大人们总不忘提醒孩子提上个火桶(用竹编的小篮,内装着一个泥钵,加些木碳点燃用来取暖)。教室里,小同学们歪着小脑袋静静地听着老师讲课,两只小手伸进桌子下面的小火桶边烤火。半节课过后,小火桶里的碳火快熄了,孩子们钻进课桌下,鼓起小嘴使劲地吹。有的添点小木柴,有的点燃小纸条,一时间,整个教室烟尘飞扬。讲台上,一脸无奈的老师不得不暂停讲课,待小同学们把火吹旺再接着上课。
阳太出来了,人们聚在围屋的院子里,靠着面南的墙根晒太阳。女人们坐在小木凳上,有的缝衣服,有的纳布鞋,有的织毛衣。一边做着针线活,一边扯着家长里短。男人们有的躺在草垛上,有的坐在柴堆旁,抽着卷烟,聊着山上的野味。有的摆起了牌桌,架起了棋盘。调皮的孩子从村边的水沟里揭起两块冰,用稻草杆吹个小孔,然后绑起来用小木棍挑着玩。小脸被北风刮得红扑扑的,小手冻得红通通的。大人看了,总要不停地数落:“打靶鬼,还不快扔掉!看把你冻成僵尸了。”孩子们争相把冰摔在青石板上,随着一声声清脆的碎冰响,一溜烟似的跑远了。半晌过后,有的女人悄悄地来到牌桌边,提着自己男人的耳朵笑着骂道:“死懒鬼,还不回去把几个鸭子杀掉,晒了过年好下酒。”男人一边喊着痛,一边在人们的哄笑中乖乖地回家去了。
临近春节,是故乡一年中最冷的时候。下雪天,远处的群山,近处的田野、菜地,白茫茫的一片。孩子们在雪地里追赶着、打闹着;小麻雀在树枝上欢跳着、歌唱着;小黄狗跟在孩子们的后面,在雪地里留下两行美丽的梅花印。大人们也不闲着,家家户户都在忙碌着筹备年货。石臼咚咚地槌起来了,石磨滋滋地响起来了。做米冻、炸米果、爆米花,几家人凑在一起,你帮帮我,我帮帮你,一边忙着手里的活,一边细数着一年的收成。
小年还没来到,调皮的孩子便偷偷地从家中几万响的鞭炮上拆下几个,约上三五个小伙伴,在院墙边、禾场上、稻田里玩起来了。回娘家的新媳妇提着篮子,挑着猪肉和鸡鸭,红润的脸上露出甜甜的微笑。
房前屋后的梅花次第开了,农历大年渐渐地近了。故乡的冬天穿过暗香浮动的花枝,在喜迎新年的鞭炮声中悄悄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