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席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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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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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三记

席波

一、访友记

沟里,是九仙山余脉盘古山下的一个只有几十户人家的小山村,距离我的老家也就是一箭之遥。

盘古山不高,海拔只有405米。据清光绪《日照县续志》记载,此山因山顶有座古代兵营遗址,又称盘古城。

“访友”之“友”,是我的发小。论年龄,我们同岁,我还稍大他几个月,但是他辈分大,是我本家的一个大叔,又没出五服,所以现在见面自然以“大叔”相称。

早起,天气不错。于是徒步上山,去寻已经搬至沟里居住多年的大叔。

这个沟里,对于我,是既熟悉又陌生。说熟悉呢,是因为是邻村,耳熟能详,而且我小时候上学,学校垒院墙,我们曾到那里搬过石头,勤工俭学时,也曾到那里山上采过松塔。说是陌生呢,已经有三四十年没到过这地方了,连去的路也已找不到了。

按照导航,七拐八拐,穿过石材工业园,然后就是高低不平的土路。

晨光熹微,没有行人,倒是有几只石材厂看门的小狗不时冲出来狂吠。

盘古山近在眼前,兀立而峭拔。山下的沟里村虽然被树木遮掩,但隐约可见。

大约也就是步行了有半个小时,已经置身沟里村村口了。

此时,正有一群羊出了村口,欲往山坡上走,赶羊的是夫妻两个,男的在前,女的在后。那男的腿有点跛,走路一瘸一拐的。我的心不禁一动。

走近一看, 前面的正是大叔,而后面的正是大婶。

看见我,大叔赶紧招呼大婶,把羊往回赶,我拦也拦不住,只好跟着他们回家。

他们的家不远,在村子最前面,背后是巍峨耸立的盘古山,前面是蜿蜒流淌的小溪。

进了院子,大婶把羊赶进羊圈,大叔忙活着烧水泡茶。

爷俩一边喝着茶,一边就拉东扯西地闲聊起来……

我和大叔是一块长起来的小伙伴,小时候是住在一条胡同里的邻居,又是最要好的朋友,好到什么程度,有一事为证:七八岁的时候,我的腿骨折了,打着石膏,一个多月的时间,他每天去给我端屎端尿;后来他的腿又骨折了,我又去给他端屎端尿……

他这些年,经历了颇多磨难。先是因为车祸遭致左腿粉碎性骨折,做了四五次手术,还是落下残疾,无法工作,只能病休;后来为了生计,从老家搬到沟里住,买了群羊放着;也还曾经营过小料加工,效益不好,维持了几年就关了门……

闲聊中得知,前几年,他干小料加工,经常深更半夜去拉石材废料,白天再进行加工,几天几夜休息不好是常有的事。也正是因为连续多年的操心劳累,近来血压很高,身体状况也不如以前。

大婶呢,也跟着大叔吃了不少苦。她虽然比我们还要小两岁,但是头发几乎全白了,脸上的皱纹也是很深。

好在,天道酬勤,大叔和大婶的辛劳也得到了应有的回报。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他们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放羊,采草药,弄石料,日子也是一天天好起来。前几年,他们还给儿子在县城买了房子。

喝着山泉水泡的茶,和大叔大婶从过去聊到现在,从眼前聊到远方,不知不觉,一个多小时过去了。

大婶留我吃饭,我笑着说已经耽误你们放羊上山了,我也得回家了,老母亲等急了,我又得挨骂了。

看我决意走,大婶就回屋提了两袋子东西出来了,说是刚刚从山上采的蘑菇,还有刚刚拾的光栗(成熟后从树上栗蓬零落下来的栗子),执意让我带着回去尝尝鲜。

大叔大婶把我送到村口,我招手和他们作别…

此时,太阳已经越出地平线一丈多高了,早晨的阳光洒满大地,大地一片金光,连草木都熠熠生辉。

二、求学记

在山东日照五莲山区的东南部,有一个小山村叫“乐山”,在乐山村头的山坡上,在上个世纪的七十年代末期,曾经出现过只有一个班级、只存在了一年的中学——乐山初中。 这所临时组建起来的学校连院墙都没有,只有一个办公室,一口教室,四名老师,四十几名学生。而所谓的办公室和教室就是六间闲置的民房各占一半。

大家都知道,1977年12月10日恢复高考,1978年3月18日,全国科学大会召开,邓小平在开幕式上指出“现代化的关键是科学技术现代化”,“知识分子是工人阶级的一部分”,宣示着尊重知识尊重科学的时代的到来。 郭沫若在闭幕式上的讲话《科学的春天》,成为改革开放的先声。

也就是在这样的背景下,我们这些刚刚上初一的学生,暑假中,被从公社的各个初中、联中选拔出来,组成了只有一个班级的学校——乐山初中。

学生是选优选出来的,老师呢,自然也是优中选优。只不过呢,每个老师都兼任着好几门课,数学老师兼任班主任,语文老师兼任历史课,物理老师兼任化学课,政治呢,则是由公社派来代管学校的一位老师来上。

住宿如何解决呢? 男女生宿舍都是租用空闲的民房。左右两间放置杂物,中间进门的一间靠近北墙用砖坯垒起来二三十公分高的大通铺,人挨人,能睡一二十人。中间垫上秫秸,上面铺上席子,各人自带被褥。我是和本村的一个同学搭伙,我带褥子,他带被子。

就是这样一所临时组建的学校,就是这样的环境,就是这一年时间的学习生活,却改变了很多人的命运,当然也包括我。

每周末学校会放半天假,让我们回家带足一周的干粮——瓜干煎饼(没有菜,能吃饱已经不错了。如果能带上一两块咸菜,那就是过节了),第二天一大早披星戴月再走十几里山路回学校上早自习。

夏天,蚊虫叮咬,身上大包小包不断;冬天更是难熬,教室没有炉子,很多同学都没有棉袄棉鞋,几乎每个人都有冻疮,我的手脚耳朵都被冻伤了,脚跟到现在还留有那时冻伤的疤痕……

艰难困苦的生活非但没有压垮我们,相反却磨练了我们的意志,锻造了我们和困难斗争的勇气和信心,这种勇气和信心也成为我们这一代人最可宝贵的的精神品格。

我们的四个老师呢,也是能力出众,各有所长。班主任、数学老师,二十六七岁,年富力强,非常敬业,多才多艺,是同学们的偶像;语文老师呢,儒雅随和,四十多岁了,身体不好,但兢兢业业,非常受同学爱戴;物理老师,高高的个子,很精瘦,看起来不苟言笑,但他对于教材熟稔到几乎能倒背如流,教物理和化学两门主课都游刃有余,让同学们佩服得五体投地;就连给我们上政治课的老师,也是认认真真,勤勤恳恳,深得同学信任……

后来我考大学填报志愿,毫不犹豫地选择师范,以至于近四十年孜孜专注于中小学教育事业,与这几位老师的影响是分不开的。老师们那种对教育工作的热爱、 执着、敬业,潜移默化为我灵魂中的一种动力,矢志不渝。

我们这四十几位寒门学子,在一年的时间里,鸡鸣而起,夜分不寐,寒暑与共,同窗苦读,也结下了深厚的友情。

当时,我们同学们喝的水都是要到村边水井里去挑,大多数同学不会从深井里打水、也还挑不动,大我们几岁、身体也壮一些的高明兴同学便主动承担起了每天早晨去挑水的重担了,而且一干就是整整一年,风雨无阻。

前些年回家,我还见到了这位老同学,他已经退休赋闲在家,和他聊起那段时光,还满是怀念与留恋,以及感动与感恩。

班里的同学都是选拔出来的尖子生,学习的竞争性自然少不了,但是,相互帮助、共同进步的氛围一直很好。我们那时候有“一帮一,一对红”的结对子活动, 有学习互助组,还有兴趣小组……

就是这个叫“乐山”的小山村,就是这个如同草台班子一样临时拼凑起来的只有一个班四十几名学生的学校,一年后,还真是放了“卫星”。有二十多名同学考上了中专和县一中。这在当时,可是一个了不起的成绩,当时的录取名单是公社广播站通过家家都有的喇叭通知的,可荣耀了……

那时,正是一九七九年,“春雷唤醒了长城内外,春晖暖透了大江两岸,中国迈开了气壮山河的新步伐”! 我们这些学子正是借着这股春风,从“乐山初中”步入了人生新的轨道。

再后来,从这所学校走出去的同学,在农科、水利、公安、医疗、教育等领域,都成了栋梁之材。而我,也在三尺讲台默默耕耘了四十多年,也算桃李满天下了。

今年五一节,回老家,经过乐山村,我特别留意那个记忆中的地方,但是学校所在的小山坡已经不见了,眼前代之而起的是高大的厂房和宽阔的柏油路了……

我停下车,站在路边,心潮涌动……

这个叫“乐山”的地方,这里那个记忆中的“乐山初中”,给了我太多太多!

唯有感恩,才能不忘初心!

三、恩师记

1

一想到我的初中数学老师王春凡,他的形象就赫然立在我的眼前。

个头不高,也就一米七多点。不胖不瘦,衣着干净利落,看起来很精干。皮肤白皙,表情冷峻,眉眼间有一股寒气。唇边的那一撮胡须,也就寸把长,但很浓,很厚,看起来也很硬,显出一份严肃,甚至是严苛。

2

王老师是我的初中数学老师,兼班主任。

王老师给我的最初印象,就像他所教的数学学科一样,用两个字来概括,那就是“严谨”。

记得他给我们上的第一堂课,题目就是“什么是数学”。时间过去了四十多年,老师讲的其他内容我大抵已忘记了,但是其中的一句话,至今依然记忆深刻,因为王老师还把这句话用非常大非常漂亮的美术字写在教室后边的黑板上,放了很长时间,而且在整个初中阶段,王老师反反复复不知强调过多少次!这句话就是——“数学是一门着重理解的学科”!

是的,数学是一门着重理解的学科。王老师的每堂数学课也都始终贯穿这样的一种思想——让学生理解,在理解的基础上去举一反三,触类旁通。

现在,我还能记得王老师上课时的许多情景:话语不多,干净利索,几乎没有半句废话。讲着讲着,他会突然停下来,目光犀利地环视教室,唯恐哪一个学生开了小差。然后,用手夸张似地比划着黑板上的题目,一下,两下,让你不自觉地随着他的动作去琢磨,去理解。他还喜欢离开讲台,在教室里一边讲,一边踱步。而且会突然间来一个标准的向后转,让我们的注意力始终聚焦在他身上。实际上,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无声的语言,你只有用心去体会去理解了,你才能从这种语言中悟出某些道理,获得你想要的答案。

3

王老师那么严谨的一个人,板书却清新秀气,自然流畅,字里行间透着一种优雅。字字隽秀,行行清晰,每笔每画交代清楚,绝不粘连。他的板书不是很多,但是每一处都绝不可少。哪些是需要强调的,哪些是需要你记忆的,哪些是带有启示作用的,他都会简明扼要地写出来,一堂课的重点难点通过板书就会一目了然。这样的粉笔字自然也成了我们课下临摹的版本,我自己就经常偷偷地模仿王老师的字,而且还小有收获。我上大学后给王老师写信,老师在回信中还夸我字写得好。他哪里知道,我偷偷学他很多年呢!

4

别看王老师外表那么严肃冷峻,其实他对人还是很和善亲切的。

记得那时,他每天都会利用课间给我们读一段报纸,少年大学生宁铂的成才史、数学家陈景润如何摘取数学王冠上的明珠……都是王老师通过读报纸灌输到我们脑海里的。而且每到大课间和下午课外活动时,他都要求同学们到操场上去活动,他自己也带头参加垫排球、篮球投篮以及一些趣味活动。

有一次,几个年轻的老师在同学们的起哄下,玩起了一手扶把骑自行车转圈、一手从地上拾砖头的游戏。由于需要比较好的骑车技巧以及良好的身体柔韧性和平衡感,最终只有王老师顺利完成了动作。

在老师和同学们的热烈掌声中,王老师也像孩子似的,两手高举,满场又跑又跳的,全然不是课堂上那个不苟言笑的形象了。

那时我们班里有一个患婴儿瘫的同学,生活和学习难以自理,每天上学放学都需要父母背着接送。王老师把我们几个班干部叫到一块,让我们商量该怎么去帮助他,并且嘱咐我让我和他结对子,帮助他学习。后来我们几个同学组成了接送小组,每天早晚去背这位同学,课间我们也轮流着背他去厕所,直到我们转到公社的初中重点班……

记得有一次,我和同学闹着玩,眼角被同学弄伤了,耽误了几天课。我一回到学校,王老师就安排几个同学给我补课,他还连续很多天在小纸条上出了几道题对我的补课情况进行检测。那是一种薄薄的白色的、黄色的或者粉红色的纸条,王老师那熟悉而又亲切的字迹,让我看了既幸福又感动。虽然过去了四十多年,但那十几张这样的纸条现在仍然还夹在一本数学习题集里,静静立在我的书橱的醒目位置。

5

也就是在王老师的关心帮助下,我的数学成绩逐步提高,并且经常能够在班里考到第一名,也因此还更多地得到王老师的“照顾”,做了学习委员,还做了数学课代表。

记得我参加全县数学竞赛获得第六名的消息传到学校的时候,王老师可高兴了。作为一所偏远山区的学校,作为一个农村的孩子,这样的成绩着实让王老师兴奋。王老师亲自把获奖证书和几本书的奖品交给我,还送给我一本数学习题集。

后来,我考上县重点中学,又考上大学,虽然中间也回去见过几次王老师,但与王老师的联系还是越来越少了,以至于后来好多年都没有王老师的消息了。

再后来,我工作了,由于种种原因,和王老师也渐渐失去了联系。听说,王老师调到了县城的一所中学……

6

再次得到王老师的消息是在三十多年以后了。

我托付在县城工作的同学打听王老师的音讯,得到的却是一个悲怆的消息——王老师退休后不久,就因病去世了。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我愣住了。我无法接受这样令人悲痛的消息。

我多想再见王老师一面、再聆听一次王老师的教诲啊!可这,却成了永远无法实现的奢望,也成了我永远的遗憾和悔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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