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山，那人，那狗

正是杏花时节，便想去崖棚走一走。

崖棚，是山东省五莲县户部乡上沟村的一个自然村，位于龙潭湖东南面的九仙山的山坳里。

我将车开至龙潭湖大坝下停好，按着村民指点的小路，一人，一杖，一相机，开始登山。

山道弯弯，崎岖逼仄。

路两侧是樱桃园，樱花盛开，花枝乱颤。山半腰的几簇簇的连翘正恣意地绽放，缀满枝头的小黄花格外鲜艳靓丽。

在花海里穿行，欣赏着自然的风光，伴随着一声声鸟鸣，不一会儿就到达两山夹峙的山口，此如山门的山口，被当地人称之为“雄关”。

站在雄关右侧的巨石回望，龙潭湖大坝巍然矗立，上沟村的梯田层层叠叠，漫山遍野的樱桃花、杏花，形成波澜起伏的花海……

跨过雄关后是相对好走的羊肠小道，不甚清晰的小道一直通往右边的石崖，石崖之下就是万丈深渊，让人毛骨悚然，但远处的景致却是至为雄奇壮观。

回转后，找到上山的路径，继续前行。

小心翼翼地行走在山间小道，倾听着山谷间哗哗的流水声，看前前后后一丛丛的连翘花迎风摇曳，远处的山坡不时就会闪出一树一树的樱桃花，大象石、燕窝石、凤凰石等奇石数不胜数，仿佛到了陶渊明的“世外桃源”。

山谷对面，就是有名的棋盘山。

相传，亿万年前这一带是一片汪洋大海，北面的马耳山和南面的九仙山也不过是漂浮在大海中的两个小岛。那时，在九仙山的崖棚住着十几户人家，他们平日靠打鱼为生，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悠闲生活。有一年，八仙路过这里，被这美景所吸引，于是暂留此地。有一天，渔民和往常一样划船出海捕鱼去了，铁拐李与曹国舅弃靴席地而坐，在一块平坦的岩石上下起棋来。也不知过了多少时辰，两个神仙大战几百回合，仍然难分胜负，铁拐李提议改日再战。为不破坏棋局，曹国舅随手将乌纱帽放到棋盘上，于是形成了现在的棋盘山，铁拐李的靴子呢，则随海浪漂流到现在的九仙山靴石村，酒葫芦漂至五莲山望海峰北侧……

拐了几道弯之后，看到在巍峨的山峰后面，有一条峡谷蜿蜒延宕，两岸苍松翠柏，草木茂盛，峡谷里水流淙淙，清澈见底。

就在峡谷前方，一个掩映在樱桃花丛里的小村落出现在眼前，那岂不就是世外桃源！

正当我迷醉在眼前如画的美景的时候，从山坡上跑过来一条金毛小狗，让我神经一下子紧张起来，这狗，岂不是要咬我？

惶惶恐恐之际，小狗已到跟前，它既不吠叫，又没往身上扑，相反倒是走到我脚下，亲近地往我身上蹭。我知道，它没有把我当敌人，更没有要咬我的意思。我想，它是不是想向我要点吃的？只是我囊空如洗，半点可给它的食物都没有，顿时，我有点尴尬和羞愧。

见小狗没有挡道，我就径直进村了。

这崖棚村，没有几户人家。除了毛石瓦房还飘着缕缕炊烟，四周都是些破败的房屋，从零乱的院落、磨盘、碾砣、碓臼可以推断，这里过去也曾经是有几户人家居住的自然村落。

我走到临近的这户人家，院门敞着，主人正在打扫院子，我便站在院门外和主人打招呼，随后聊了一会儿。

主人姓邱，今年54岁，因为前些年在矿上工作，得了尘肺病，于是就独自回到大山里的崖棚生活，妻子仍住在城里，儿子在诸城开车。现在只有他和妹妹还住在崖棚，平时以养蜂为主，也养羊、养鸡鸭鹅，种玉米、稻谷、种蔬菜等，过着自给自足的纯朴生活。这里没有任何机械设备，晚上靠仅有的一片光伏板发电照明。

我瞥了一眼小狗，此刻，它就趴在门口的石桌旁，似乎在静静地听我和老邱闲聊。

在山里住惯了，再回到城里，他总感觉呼吸不舒畅，太难受，所以也就很少再回去了。

说到自己养的二十多只羊，老邱说，太操心，饲料粮食都得从山下买，粮食又那么贵，他准备卖掉，专心去养蜂。

据老邱说，他居住的崖棚是块小三角平地，前有金罐谷，后有银盆谷。

金罐谷全长十余华里，发源于九仙山孙膑书院后的抱犊峰北坡。

传说孙膑经常带领学生来此游山玩水、下棋授课、讲解兵书战法，后又在此地得金罐，遂被孙膑命名为“金罐谷”。

“银盆谷”则因孙膑得银盆而得名，其发源地为仙女峰。

两水在崖棚西汇入金水潭，再顺谷而下流入潮白河。

在这个“金水潭”边有一石桌，名叫“孙膑桌”。此桌长方形上压官帽样的巨石一块。据说，这顶官帽是孙膑留下的。

说到崖棚的风景，老邱让我继续往上走去看看，那里有一个山洞，挺大的。村北面那两块巨石也要上去看看。

于是我告别老邱，越过小河，继续往上走。

不曾想，一回头，小狗又跟上来了，我走几步，它也走几步。我停下，它也停下……

原来老邱说的山洞，是一块巨大的山石从山上自然滚落而成的，这是不是崖棚之名的来历？不得而知。但是，这块巨石之大，足有上万吨了吧，其自然撑起的洞穴空间也有几百平米了吧，宽敞的洞穴里，容下几百人是没有问题的。

此洞被称为“仙人洞”，洞内有哗哗流水从石缝涌出，洞顶有路但十分险要。走出上方洞口，上边是一帘瀑布，从高山流下似白练下垂。再往上路更加崎岖，须仰面攀登，十分艰难，我也就没敢再往上。

我倒是更觉得此洞应该叫“巨蟒洞”更贴切，因为洞口北侧有一巨石，非常像一条巨蟒的头，头朝下，口张着，好像刚刚从洞中游出，急急欲游进山溪……

我在山洞里转悠，小狗呢，就在洞外等着我。我出了山洞，继续往山上走，小狗也就在我身后三五步远，不远不近地跟着。

看看前面就是悬崖，我就返身往崖棚村里走。小狗，也就随我往回走。

我从村东的山坡，往村北巨石方向攀爬。我以为小狗会回家了，哪里想到，它还是在我身后跟着。我爬坡，它也爬坡；我下沟，它也下沟……

等我越过沟坎，山坡北面的两块巨石就在近眼前了。

这两块巨石，在崖棚村里看，一块圆圆的，一块长长的，两石相依相偎。

往上走，两石位置变化，看到的形状也在变化，时而像老鼠，时而像鳄鱼……当它们叠加在一起的时候，又像是一只意欲下山的巨龟。

当我登上山顶，从高处俯视巨石的时候，瞬间被震撼到了——那块从山下看到的长长巨石，突然像一只巨兽，只用两只爪子便撑起了巨大的身躯，身躯下，一处一处凹进去的腹部，空出一大片空间，这难道才是崖棚的来历？我不得而知。

我在这两石之间盘桓的时候，小狗就静静地在上边石坡上等着……

随后，我从巨石一侧往山下走，有几次我走错了路，小狗也依然不紧不慢地跟着我，我到哪儿它到哪儿。

下到沟底，又遇到了正要上山的老邱，他老远就问我，看到那石头怎么样？我说，很好，很神奇。我又问他下山的路，他说顺山沟往下走就行了，有空再来玩。我向他表达谢意，并约定有机会再来找他聊天……

我沿着山沟往下，没走多远，就转到了来时的山路。

这里，也正是小狗来迎我的地方。此时，小狗依旧没有要回去的意思。我示意让狗回家，它停一停。待我一动身，它又随着往前走……

转过一道山岗，小狗还在身后。我停下脚步，它走到我脚下，用身体蹭我的腿。我心一软，蹲下身，抚摸着它背上细长的黄毛……

我有点不舍，心里酸酸的……

对着陪伴我走完崖棚角角落落的这只可爱的小精灵，我只能狠着心挥起登山杖佯装打它，赶它回去。它往回跑了几步，然后回过头来，眼神无助地望着我……

我赶紧往前走，走下谷底，回头一看，小狗又站在了山坡上，我拿起一块小石头吓唬它，它一怔，消失了……

等爬上山坡，小狗又跟上来了……我停下脚步，小狗走近，我蹲下来，轻轻抚摸着它的脑袋，像哄小孩一样对它说，狗狗，回去吧，等我下一次来，给你带好吃点。走吧，回去哈……

它抬头看看我，然后低下头，再在我脚边转悠。看它没有要回去的意思，只好又一次挥起登山杖，它愣一下，然后往回跑了……

前面眼看就是雄关了，小狗没有走近，只是远远地跟着。我紧赶几步，走下关口的台阶。

等我再回首，小狗正从雄关的山门中往下瞧，看到我后，它然后迅疾往下跑。

那一刻，我的眼泪几乎要流下来。

光影里，小狗眺望的神情，像极了盼望亲人的情形……

我快速下山，希望甩掉小狗。但当我下到谷底的石桥上时，小狗已经来到溪边了，它趟过浅水，随我来到车边。

那一刻，我内心十分纠结，我是真的想把它带走！

但是，最后，我妥协了。它是有主人的，我不能这么自私！

可我这么做，又未免太狠心，太无情！

我只好一边对小狗说，回去哈，以后我会再来看你，到时候，我一定给你带好吃的……

我发动车子的时候，小狗就在车前方。我知道它带着期望，可是我只能让它失望了。

惟愿再有那么一天，我能再来见到它，实践我的允诺……

车子在九仙山下的齐鲁风情公路上缓缓行进，我满脑子里是那山，那人，那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