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老家,凌晨两点多,仍然毫无睡意。听到鸡已经叫了,突然想起小时候推磨的事。
石磨就跟石碓一样,随着现代文明的发展, 已经从人们的视线中渐渐退去了,即使偶尔出现,不是作为一种农业文化的象征,就是作为一种古老文明的符号了。
但是,石磨在我的记忆深处,却永远刻着深深的印痕。
我老家在胶东半岛南部,那一带,在上世纪七八十年代,是以地瓜为主食的,地瓜煎饼和瓜干煎饼几乎就是餐桌上永恒不变的食物。 而要吃煎饼,自然是离不开石磨的。
烙煎饼之前的第一项工作,就是将瓜干用清水泡透(地瓜直接洗净),然后把瓜干或地瓜用大铲剁成比骰子还要小的小块儿,再在石磨上磨成糊儿。
石磨,最初叫硙,汉代才叫做磨,据说最早是由鲁班发明的。就是用两块有一定厚度的扁圆柱形的石头制成磨扇。下扇中间装有一个短的立轴,用铁制成,上扇中间有一个相应的空套,两扇相合以后,下扇固定,上扇可以绕轴转动。 两扇相对的一面,留有一个空膛,叫磨膛,膛的外周制成一起一伏的磨齿。上扇有磨眼,磨粮食的时候,粮食通过磨眼流入磨膛,均匀地分布在四周,被磨成粉末或糊状,从夹缝中流到磨盘上。
我们那里的石磨都是需要人力去推的,因为男劳力白天活计累,推磨的活儿一般就由妇女和小孩去干了。 推磨虽然是力气活儿,但也还是有些技巧的。要用绳套将磨棍(一米多长粗细均匀的木棍)套在磨脐上。磨脐就是上扇磨两侧相对的类似肚脐眼儿的小凹槽,楔入小木橛,以便套住磨棍,逆时针推着磨转动。如果是成人,只要将磨棍一端套住磨脐别在磨盘上,另一端顶在肚子上往前推着转就是了。两个人或两个以上的人推磨最讲究节奏,要求步调一致、用力均衡,步子稍稍有点跟不上或者用力过猛,或者没用上力,就可能打了糊子。
记忆中,推磨磨糊的工作一般是在后半夜开始的,往往是听到鸡叫一两遍 (那时鸡叫就是时间的符号),母亲先起床,把准备工作做好,然后再把我叫起来。尽管十二分的不情愿,但也得使劲揉着眼、迷迷瞪瞪的起来去推磨。我那时也就是十几岁,个儿又不高,得将磨棍抱在胸前才行,推着推着,瞌睡就来了,稍一迷糊,脚步就跟不上了,不是打了糊子就是掉了磨棍,挨训、挨巴掌的事自然免不了……
好在我上初中时就到外地上学去了,再说后来也慢慢有了磨糊机,我推磨的历史也就那么几年。这是后话。 等把糊子磨好了,我就再回炕上睡个囫囵觉,母亲就把磨好的糊子用笼布滤一下水,支起鏊子,生起火,就开始烙煎饼了。
烙煎饼就更是一份技术活了。要将糊子团成团,在均匀受热的鏊子面上自外向内均匀地滚摊完整,然后用竹片轻轻地刮匀,等到边缘稍稍卷起,用竹片一挑,顺势将整个煎饼像揭纸片似地掀起,放在一旁的大簸箩或盖顶上,一个煎饼的制作过程也就完成了。在我们那里,评价谁家媳妇手巧能干,很大程度上是看谁摊煎饼又薄又均匀,看相好,吃着又香……
那时家家户户隔三差五的要烙煎饼,特别是到了秋后地瓜下来了,每家都要烙上百斤、几百斤地瓜的煎饼,有的人家人口多,烙的煎饼能摞到一人多高。秋后的一次或几次集中烙的地瓜或地瓜干煎饼,一般都能吃到来年夏天,甚至能接上收新地瓜。
烙好的煎饼,摞成一摞摞的,用布盖好,只要不潮了,能存放很久。吃的时候, 掀起一个煎饼,用清水均匀喷上,再掀起一个摞上,再喷上清水……等煎饼润得软和了,然后一个个叠起,卷上大葱,卷上咸鱼,亦或是卷上豆末……都是无上的美味。
几十年后的今天,在我的家乡,已经找不到石磨了,瓜干煎饼也早已成为历史。不过,地瓜煎饼还偶尔能够吃到,但那早就是机器磨糊机器烙出来的了。
现在,石磨只能在农业博物馆和一些古村落里才能见得到了,但作为古代劳动人民智慧的结晶以及时代不断变迁的见证,石磨的记忆早已深深镌刻于我们那一代人的内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