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着莫言的《凶恶的吃相》,一边沉湎于过去那个饥饿的岁月久久不能自拔,一边又对于莫言描述的那种由于饥饿所形成的凶恶的吃相和自己如此相像而哑然失笑。
饥饿的确不是一种好滋味。对于这种滋味,可能只有经历过饥荒年代的人才会有深刻体会。
我生于1965年,自己的整个童年几乎可以说与那个特殊的时代同步,因此,饥饿的滋味刻骨铭心。
从我记事起,最初的记忆就是饿。
我们一家,爷爷,父亲兄弟三个,我母亲,还有我。可以想象,这样一家人,都在大饭量的年纪,吃的问题是多么尖锐。我母亲几乎每天都得摊煎饼,这也不一定能保证都能吃饱。问题的关键是没有可以用来吃的东西。因为吃饭,闹矛盾的事情是常有的。
等到我两个叔叔都成了家,我又有了妹妹和弟弟,分家就成为必然。
我记得,我们一家搬到知识青年下乡时住的生产队的房子,分到的家具就是一个柜子、一个铁锅、一个风箱还有一部分饥荒(欠账),吃饭的桌子、炒菜的铲子都是邻居借给的,我上小学自带的小板凳还是我远房的一个大姨给的。
一家五口冬天就盖一床棉被,我们兄妹三个挤在中间,父亲和母亲就在两边。
就是这种情形,哪有吃的呀?好在还能从生产队里借了些地瓜干,勉强能够糊口。所以我童年记忆的核心都和地瓜干有关。因为上顿下顿,几乎顿顿是煮地瓜干,这也不能保证吃饱。很多时候,我放学回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把瓜干掰成小片,然后洗洗,放到锅里煮。如果能够煮得烂糊糊的,那就算最美的美味了。但是,一般母亲是不让煮得太烂的,一是费草(那时候做饭的柴草也没得烧啊),二是太烂了不充饥。
为了能够填饱肚子,真是什么都吃啊。青蛙、甲虫、豆虫、蚂蚱,甚至是老鼠都吃过。
到了十二岁,我到离家十几里路的村子上学,饥饿的感觉依然纠缠着我。
那时候,每周回家一次,周六下午回家回家拿干粮,周日早晨到校。
我们那时都是从家里背一包煎饼,吃上一个星期。没有蔬菜,只是有一瓶子用油炒过的盐,这就是咸菜了。吃煎饼时,抓一点盐放到茶缸里,倒上开水,又算菜,又算汤。几乎顿顿如此。偶尔母亲也加很多盐和点面,炒成咸面饼,每顿撕一点,就着吃煎饼,这算是改善生活了。
即使是到了县城,上了高中,吃了转粮(卖了粮食换成定量的粮票),饥饿的感觉依然挥之不去。虽然每天能够吃上白面馒头了,早晨一碗稀饭一个馒头,中午一勺菜一个窝头,晚上一碗稀饭一个馒头。可是一天一斤粮食对于一个正在长身体的十四五岁的半大小伙子来说,哪里能够吃得饱呢!
我那时有个要好的同学,他在县城有亲戚,隔三差五的他亲戚会叫他去吃饭,他也就偶尔能省下一个两个馒头(或窝头)。到了下晚自习的时候,也是我们往往饿得肚皮贴到脊梁上的时候,他会分给我一块半块的馒头(或窝头),我觉着那就是世界上最美的点心了。
有一次,周日和同学出去逛街,遇到卖猪血的,他花两毛钱买了两块猪血,我们一人一块,几口就塞进嘴里,也感觉美味无比……
正是因为这样的经历,我对于饥饿的滋味真是刻骨铭心。莫言先生说,他“感到自己跟一头猪、一条狗没什么区别,一直哼哼着,转着圈儿,拱点东西,填这个无底洞”。我又何尝不是这样呢!即使到了现在,应该是不缺吃的了,
可是只要一饿了,只要有能吃的东西,我就恨不能狼吞虎咽的几口吞进去,完全一派“凶恶的吃相”。
饥饿的滋味对于现在的年轻人来说,肯定不会很深刻,但是像我,以及比我年纪大的人,饥饿的滋味会萦绕自己一辈子的。
也许只有挨过饿,真正体会过饥饿的滋味,才会更懂得温饱的可贵,才会更珍惜温饱的幸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