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外地,一听说是山东人,人们自然就会与“煎饼卷大葱”联系起来。这次去上海,我特意从家里带了一包小米煎饼,分给朋友吃。湖北的方先生是把煎饼撕着吃的,边吃边点头:“香,真香!”江苏的小鹭拿着煎饼一边端详,一边感慨:“我以为山东煎饼就是摊头卖的那种煎饼果子呢!原来还真不是一回事!”
实际上,这种小米煎饼还远不是我家乡的那种煎饼!
我的家乡山东日照,处于胶东半岛的南部,与沂蒙山区接壤。这里独特的地理位置,形成了独特的地域文化。“百度百科”就介绍说:“山东日照的煎饼以薄而香出名,种类多样,广为人知的煎饼卷大葱便是当地的特色”。因此可以说,煎饼文化是我家乡文化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
说到煎饼,不得不提到这样一个传说——诸葛亮辅佐刘备之初,兵微将寡,常被曹兵追杀,一次被围在沂河、沭河之间,锅灶尽失,而将士饥饿困乏,又不能做饭,诸葛亮便让士兵以水和面粉为糊,将铜锣置火上,用木棍将面糊摊平,煎出香喷喷的薄饼,将士食后士气大振,杀出重围。从此煎饼在沂蒙大地上流传至今……
由此可见,煎饼在山东有着很悠久的历史,煎饼也养育了一代又一代的齐鲁儿女。
我就是吃着煎饼长大的,煎饼不仅滋养了我的身体,也凝铸了我的灵魂。因此对于煎饼,我有着特殊的情感。
在我的记忆中,煎饼以及和煎饼有关的故事占了非常大的篇幅。
我儿时吃的煎饼,是以瓜干煎饼和地瓜煎饼为主的。
所谓瓜干煎饼,就是将地瓜干用清水泡透,然后用大铲铲成小碎丁,再上磨磨成糊,最后在鏊子上摊出来的薄薄的煎饼。
这样描述很轻省,但摊煎饼的整个过程却是相当繁复。单是磨糊这一步,就有着让我痛苦不堪的深刻记忆。
那时,没有电磨,只能在石磨上人工磨。由于煎饼就是每家每户的主食,因此每个家庭妇女隔三岔五地摊煎饼是最平常的家务活。而推磨磨糊,则是要孩子们帮着大人去做的工作。
记得那时,大人白天要下地干活,推磨磨糊大都在后半夜。所以,我从上学开始就经常在半夜被大人叫醒,然后睡眼惺忪地被拉到磨盘上,套上磨棍随着大人转圈推磨。由于个子小,得把磨棍放到胸前,两只手扶好,要跟上大人的节奏,用力要均匀。一不小心犯困,或者磨棍扶不好,就会打了糊子,所以挨训挨揍都是家常便饭。那时年龄小,没有力气,觉又多,想想看,在半夜,转着圈推一两个小时的磨,可不就是一种痛苦的折磨!不过,经历过了,现在回想起来,也倒是有一种美好的回味在里边。
而摊煎饼的过程是最辛苦也最具技术含量的一个环节。支起鏊子,点起柴火,让鏊子均匀受热。用油搭子(用布缝制成的方形擦子,亦有用玉米皮扎制而成的,渗有食用油)擦涂鏊子。把磨好的糊子团成团,沿着鏊子边缘一圈一圈的往中心滚,滚满后,再用煎饼筢子刮平刮均匀,最后用筢子轻轻在边上挑起一点,顺势将煎饼揭起来,一张又圆又薄又香又脆的瓜干煎饼就完成了……
记得那时候,摊煎饼都是母亲一个人操作。既要烧火,又要摊煎饼,非常忙活人。有时候我们也去帮母亲烧火,但不是火大了,就是火灭了,火候掌握不好,摊出来的煎饼也就没有好面相,不是青一块就是糊一块。所以母亲也不大用我们。
如果母亲心情好,不是很累,摊的煎饼也不是太多,会切些韭菜,放点油盐拌好,在新摊出的煎饼上放上拌好的韭菜,再在韭菜上面盖上另一张煎饼,然后从中间对折,两面都熥好,做出非常好吃的韭菜煎饼。
至于说地瓜煎饼,就是将新鲜的地瓜洗净切碎,然后磨糊,其加工过程与瓜干煎饼无异。摊地瓜煎饼季节性比较强,只有在收获地瓜的秋末才摊。不过,地瓜煎饼摊出来更薄、更软,并且吃起来带着丝丝的甜味。
新鲜地瓜收下来的时候,家家户户都要摊很多地瓜煎饼,那些人口多的人家甚至一连要摊四五天,家家户户都有一大摞摊好的煎饼。这些煎饼,都不折叠,让其自然风干,很耐储存,都能吃到来年春上。只有等到吃的时候,在煎饼表面洒点清水,稍一滋润,接着折叠好,吃起来很方便。
在当地,作为主食,煎饼几乎是餐餐不可或缺,即使是出门在外,包上一包煎饼作为必备的干粮也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我十二岁到乡里读初中,因为住校,所以就得自带干粮。我记忆中有一组镜头,至今特别清晰:一个懵懂的少年,肩膀上一个小扁担,一头挑着被褥,一头挑着煎饼。母亲送他到村口,默默流泪。他回头看一眼母亲,回转身,泪如泉涌,再也不敢回头看第二眼……就在母亲深情的泪眼中,我走上了求学之路,一直走出家乡,走到遥远的外地……
在整个初中阶段,我是每周回家一次。说是休息,其实是回家带煎饼,要带够吃一个星期的煎饼。至于菜,那是近乎于奢望的。能够有点咸菜就着,就已经不错了。如果偶尔能花上几分钱买棵大葱卷着吃,就是无上的美味了。
等到考到县一中的时候,终于可以有馒头吃了。不过每月30斤的粮票是远远满足不了一个正急切发育的少年的胃口的。于是,不时地从家里捎去的煎饼还依然得发挥着它无法替代的作用!
…………
时光转眼就到了二十一世纪。随着改革开放的进程,我们的物质生活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就连有着近两千年历史的煎饼也随着时代悄悄发生着演变。加工煎饼的原料越来越广泛,玉米、大豆、小麦、小米、大米、高粱,甚至花生、栗子、胡萝卜都能加工成煎饼。就连摊煎饼的工具鏊子也已经今非昔比了,不仅有烧煤球的鏊子、燃气的鏊子,甚至还有了电磁鏊子,就连整个煎饼的加工过程都已经完全实现机械化了。煎饼从寻常百姓家走出来,登上了大雅之堂,成为现代人餐桌中不可或缺的美食。
但是,吃着现在机械化生产的花样更繁多、据说营养更丰富的煎饼,我总是觉着还是少了点什么。
少了点什么呢?
当我静静地坐下来,思绪慢慢回到家乡,回到那些经历过的磨砺与困苦时,浓烈醇厚的的乡情突然涌上我的心头,刹那间,我明白了:对,是少了点和家乡的传统与文化割舍不开的那种缘分、那份亲近,少了点由时间和经历所积淀下来的一种对于生活、对于故乡的那份情、那份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