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还有多少人知道藏猫猫,还有多少人记得藏猫猫的那些过往,我只知道藏猫猫的人老了,老得模糊了藏猫猫的那些旧事,老得不敢想曾无数次藏猫猫的家。
藏猫猫是一个蒙了厚厚封尘的词,如果不掸去那厚厚的尘土,它也许就会老去,直至老死在地底下,再也无人想起。
藏猫猫是我家乡胶东半岛东南部一带的土话,意即捉迷藏。别处是不是也有这样的说法,我不知道,我没有考证。
还能记得藏猫猫的人少说也得五六十岁了,再年轻一点的,恐怕也是印象淡薄甚而丝毫无感。
记忆虽然有些模糊,但只要是掀开一角,那些藏猫猫的信息便一点一点地聚拢起来,慢慢变得清晰而具象……
放学后,假期里,只要是大人没吩咐活儿,只要是有人一招呼,藏猫猫的游戏随时就会拉开序幕。
院子里,街头上,胡同里……三两个人,四五个人,多的时候七八个人……一两个找,其他人藏。
找的人背过身去,或者两手捂住眼睛,等藏的人藏好了,游戏就正式开始了。
遇到找的人心眼多,他会突然间问一句:“藏好了吗?”
藏的人也真有反应不过来的,随口一声“藏好了”。
话音刚落,藏的位置也就暴露了,转眼间,角色就得互换了,藏的人就成了找的人,找的人就变成了要藏的人。
藏猫猫,找要靠心眼和技巧,藏更要有心眼和技巧。
胡同里碾盘下,路口的枫杨树上,村头的草垛里……这都是我们曾经多次藏匿的地方。
这些地方都藏过,也就没有多少秘密了,被找到的就是大概率的事情了。
我家隔壁二爷爷家里有个很大的院子,二奶奶编的苇席都是卷成席桶立在院子里,席桶挨着席桶,站满了大半个院子。我就选个中间的席桶,顺着席沿儿,小心地把自己卷进席桶。席桶中间的空洞很小,只能双手贴紧身体,立正站直了。苇席很轻,身子一动,席子也会动,所以就得保持一个姿势,一动不动。当然,如果藏好了,别人是很难发现的,我在席桶里,就从来没有被找到过;
大爷爷家闯关东去了,分家后我家租住了他家房子。靠院子西墙的位置,高高地挂着为大奶奶准备的一口棺材。我曾好几次偷偷拉开棺材板,看到棺材里什么也没有。藏猫猫时,我也曾钻进过棺材。盖板一拉,可严实了。藏在棺材里,找的人想都不敢想,更不用说找到了。即便是怀疑,也万不敢去掀开棺材板吧;
还有一次,我在三奶奶家的磨盘旁,把挂在木架子上的铁筲顶在头上,把一件破蓑衣围在身上,装成挂筲的木架子。找的人围着磨盘转了几圈,发现了猫腻,拿一根木头狠敲了铁筲好几下,害得以后我见了铁筲就头皮发麻……
有月亮的晚上,是藏猫猫最好的时候了。那时,街巷里来来回回跑着藏猫猫的小孩子,“找到了”、“找到了”的喊声此起彼伏的回荡在夜空里。月夜里藏猫猫既有朦朦胧胧的神秘感,又会带给伙伴们一份特别的亢奋,因此往往玩到忘了时间,直到被大人吆喝着回家睡觉才会结束。
当然也会有例外。
有时候,藏的人躲在草垛里,躺在马槽子里,趴在地瓜窖里,找的人半天找不到,于是在耳畔一阵又一阵的风声中,在身旁窸窸窣窣的虫鸣声里,就迷迷瞪瞪睡过去了……等一睁眼,外面已是月色阑珊,街巷上已经空无一人了……
也有的时候,找的人不够仗义,找半天,找不到人,自己困了,也不打招呼,自己悄没声地就回家睡觉了。藏的人,藏腻了,就自己现形,可是已经见不着找的人,也就悻悻地回家了……
没有规则,也没有约束,更不会被追责,可这藏猫猫却日复一日地被重复着,被乐此不疲地游戏着。
终于,不知道是哪一天,藏猫猫的游戏结束了,结束得既仓促又决绝。
是我背起行囊离开故乡的时候吗?也许是吧,不,也许还要早吧。
如今,那些曾经一起藏猫猫的伙伴们都已各奔东西,为了生活忙碌奔波。偶尔回乡,走在熟悉又陌生的街道上,心中总会涌起一股莫名的惆怅。曾经热闹非凡的院子变得寂静冷清,街头巷尾再也听不到孩子们欢快的笑声和那一声声充满期待的“藏好了吗”。
时间的洪流滚滚向前,带走了许多美好的回忆,也改变了我们生活的模样。曾经的胡同早已拆掉,过往的小巷已经是整洁的马路,那些藏猫猫的角落也全然消失不见,甚至于那些藏猫猫的记忆在我几十年的漂泊生涯中也很少被记起。
似乎是突然间,我们那一代人也都年过半百或者年逾花甲。曾经奔跑在街巷里的藏猫猫的人,有的走了,有的老了,另外一些人已经与藏猫猫没了任何瓜葛。
而在这一刻,我恍惚站在故乡的路口,嘴里念叨着“少小离家老大回,乡音难改鬓毛衰”,心头滚滚涌过那些关于藏猫猫的记忆。刹那间泪眼婆娑,情不能自已……
岁月流转,藏猫猫的时光早已远去,藏猫猫的人都老了。
藏猫猫虽已远去,但那份纯真与欢乐永远留在心间,陪着我们一天天老去,这些回忆将如璀璨星辰,照亮我们曾经的岁月,让我们在时光的尽头,依然能感受到那份温暖与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