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背

在岁月的长河中，总有一些身影，如屹立不倒的山峰，承载着生活的重量；又似坚韧不拔的灯塔，照亮子女前行的道路。我的母亲，便是这样一个身影。

2024 年春节，我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年近八旬的母亲伛偻着身子，在厨房里忙前忙后地张罗着饭菜。那弯曲的脊背，如同被岁月压弯的弓，让我的心里泛起阵阵酸楚。

母亲的背，究竟是何时开始弯的呢？作为儿子的我，竟无法确切地说出那个时间点。在我的记忆深处，母亲一直是健康的代名词。她仿佛有着钢铁般的身躯，连感冒发烧这样的小毛病都极少光顾。

母亲在不到二十岁的花样年华，嫁给了父亲。那时，爷爷带着父亲和两个叔叔，日子过得艰难困苦。母亲的到来，如同为这个家注入了一股温暖的烟火气，让这个家有了生机与活力。

母亲用她那柔弱却坚强的双肩，操持着整个家。她帮衬着两个叔叔结婚成家，其中的艰辛，犹如一部厚重的史诗，三天三夜也难以诉说尽。

单是为一家人做饭，母亲就历经了无数磨难。那个年代，粮食匮乏，常常吃了上顿没下顿，但母亲总是想尽办法让一家人填饱肚子。家里有五六口正值青壮年的人，个个饭量惊人。为了满足家人的需求，母亲每隔两三天就得摊一次煎饼。摊煎饼，是一项极其繁琐又吃力的工作。母亲要提前泡好瓜干，半夜就起来推磨磨糊。当天还未亮时，她便已开始摊煎饼。在昏暗的灯光下，母亲忙碌的身影仿佛是一幅古老的画卷。摊完煎饼后，母亲还要照常下地干活挣工分，她就像一个不知疲倦的陀螺，不停地旋转着。

两个叔叔成家后，父亲兄弟三个分了家。那时，我们兄妹三人已经来到这个世界，分家的情形至今仍深深地印在我的脑海里。记得我们一家五口暂住在知青回城后留下的旧房子里。分到的家具少得可怜，只有一口锅、一个风箱和一张桌子。做饭的锅铲和我上学用的小板凳，都是亲戚们东拼西凑来的。大冬天，一家人只有一床棉被，冰冷的土炕上只铺着一张薄薄的苇席。一家五口就这样紧紧地挤在一起，相互取暖。吃的东西更是稀缺，从生产队里借了半囤瓜干，上顿是瓜干，下顿还是瓜干。瓜干都不敢煮得太烂，因为害怕煮烂了不充饥。

在如此艰苦的环境下，母亲却能将我们兄妹三人拉扯长大。其中的甘苦，只有母亲自己最清楚。然而，即便在最困难的日子里，我们也从未听到过母亲的一句抱怨。母亲，她是那个时代农村吃苦耐劳妇女的杰出代表。她受过教育，有主见，又无比要强。

那时，我们的家乡盛产苹果，苹果的品质和产量都非常好，畅销省内外，甚至远销俄罗斯等国。为了满足生产的需要，村里组织妇女编果筐（苹果篓子）。母亲毫不犹豫地第一批报名学习，凭借着她的聪慧和勤劳，很快就成为了村里编果筐的行家里手。她编的果筐又快又结实，还十分美观。闲暇之余，母亲还自己学着编篮子，各种各样的篮子在她的巧手下一一诞生。后来，村里的果树全部被砍了，改种庄稼，果筐的需求也大大减少。但母亲编果筐的手艺却从未丢弃。在她七十多岁的时候，还编了六七个果筐，用来盛粮食、盛杂物。这些果筐至今仍在发挥着它们的作用。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期，由于母亲识字，又是初中毕业，村里安排母亲担任赤脚医生。经过简单的培训后，母亲便上岗了。这一干，就是近三十年。在这漫长的三十年里，母亲走街串巷，为村民们打针送药。村里的每家每户都留下了她忙碌的身影，她几乎成了村里每家每户的编外家庭成员。母亲那时还是村里唯一的接生员，村里每一个新生命的诞生，都是母亲亲手迎接的。儿时的我们，记不清有多少次，在深夜被母亲被叫走去看病的声音惊醒；也记不清有多少次，母亲整夜未归，忙着为产妇接生。然而，母亲从未抱怨过其中的辛苦。

母亲还担任了很多年的妇女主任。那时，我已经在外上学和工作了，对母亲的工作情形不是很清楚。只是每次回家，都能看到母亲忙碌的身影，她在家的时间少之又少。

随着年龄的增长，母亲慢慢退出了原来的工作，专心和父亲在家种地、做家务，帮我们看孩子。在我的眼中，母亲始终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那么健康，那么硬朗。可是，不知从何时起，母亲的背开始驼了。特别是近几年，母亲的背驼得愈发厉害。

仔细想想，母亲的背驼似乎和二十多年前的一次摔倒有关。那是一个深夜，母亲去接生，半夜回家的路上，她不慎摔倒了。脸上磕去了一块皮，腿也受了伤，腰也扭了。当时，母亲并没有太在意，只是贴了膏药，便继续忙碌着生活。然而，从那以后，母亲时常会感觉腰疼。我们带她去医院看过，也给她买了很多药，但这些药也只是能缓解疼痛而已。

即便身体大不如以前，母亲依然那么好强。她既要帮着父亲下地干活，种庄稼、种菜，还要做家务，做饭做菜，在家里一刻也不闲着。每天，她都弓着腰，做着这做那。

母亲的背，那弯曲的弧度，是一生辛苦的见证，是蹉跎岁月的印记。每每看着母亲驼背的身影，我的心中便涌起万千情愫。那是对母亲的敬爱，是对母亲坚韧不拔精神的敬佩，也是对岁月无情的感慨。

母亲的脊梁，曾经是那么挺拔，为我们撑起了一片天空。如今，虽然它弯了，但在我心中，它依然是最坚实的依靠。母亲用她的一生，诠释了什么是爱，什么是责任，什么是坚韧。她的故事，如同一首悠扬的老歌，在岁月的长河中久久回荡，激励着我们勇往直前，不畏艰难。

愿时光慢些走，让我能多陪陪母亲，让我能为她分担一些生活的重担。愿母亲的晚年生活幸福安康，愿她那弯曲的脊梁，能在我们的关爱下，感受到温暖与慰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