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城里

        1.

       不知道什么时候，村子变得散淡而平静。早春的太阳不急不慢地从朝北的一排房舍的后面露出头，透过干枯的树丫，照到街道朝南那一排的墙上和门口的地面，疏影横斜，僵硬的空气慢慢地暖和起来，流动起来。残月还挂在天空，像淡淡的云彩或者淡淡的记忆。几只黑色的蚂蚁从地洞里出来，在明亮的地面上活动，搬着小小的土粒，或者空手随便走动。一些年轻的年老的男男女女，也从各家各户出来，很自然地聚集在一起，打麻将，或者闲聊。你看，门吱呀一声，我也出来了，无精打采地和这些人聚集在一起。其实，那是以前的我。

       你也经常看见，早上天不亮我就骑摩托车到市里“钓鱼”。所谓“钓鱼”，就是去自由劳务市场等活儿干。祖祖辈辈的耕地和祖先的坟地都卖给了房地产开发商，我们就成了失地农民。家里分到了每人60平米的房子和8万块钱。但这钱不敢乱花，要养老和给孩子上学、结婚用。每日的柴米油盐以及吃穿用都是固定开销，必须出去打工，否则就等于坐吃山空。一大群来自农村的劳动力站在路边，等着被城里人叫去干活。有人拿着刷子，有人拿着电工包，有人拿着水工工具。像我这样什么也不拿的，是没有什么技术的人。擦玻璃打扫卫生是没有技术含量的，但到春节才有活，况且一般只要女人。我去了好多次，每天等到太阳偏西，但找到活儿的时候特别少。村里人也有不去打工的，天天打牌。

       也许你听说过，有一次打牌的时候，我与村里一个妇女为出牌的事发生争吵。因为被她辱骂，我气急了，打了对方一拳。没想到那是个二货，竟然扑上来抱我大腿。我以为抱大腿没有大事，这世上抱大腿的比比皆是，而且越抱越有意思，正是因为我的大意，被她偷袭了下三路。睾丸被她狠狠地捏住，差点捏碎了，疼死我。我从此名声大跌，甚至没有人愿意和我打牌。我老婆也因此和我闹离婚，说我没本事，是窝囊废。我往牌摊跟前一走，别人就摆手，说你走远，免得你媳妇说我们勾引你赌博。我连牌也打不成了，连站在旁边看都要悄悄的，不能支声，像一只蚂蚁。蚂蚁确实是有的，一只顺着我的腿爬上来，在我的裤裆里叮得我疼痛难忍，我也不敢用手去赶它。我觉得连男人都不是了。有人在稠人广众之处问我：大成，听说你到医院去，大夫说胯下那个东西已经坏了，只能动手术阉人了，是不是真的呀？我说：谁放他妈的屁。其他人就起哄，说：咋证明没有阉呢？脱了让大家看看。宝强听了这话也不乐意了。他指着那个说话的道：咋这么欺负人，太过分了。

       也许你不认识宝强，他是我初中到小学的同学。他每天从外面回来，也从打牌摊子前经过，偶尔也走过来和大家打个招呼，打着饱嗝给人发根烟，然后就说声“回去睡觉了，累死了”，就走了。他确实是大忙人，每天用摩托车载着老婆去“雇事”，也就是当吹鼓手。他有一个乐队班子，谁家死了人，他们就去吹吹打打，他老婆还能唱几首歌，比宋祖英唱得还难听。而我知道，他们天天吃酒席，完了每个人还能分到二百多元。我问宝强：你们出去“雇事”能不能把我也叫上。宝强说：这是靠手艺吃饭，你以为是打牌三缺一呀？你能干啥？

       我确实啥也干不成。后来，二婶介绍我到省城的养老院去应聘保安。她在养老院当陪护伺候老人，和那里的管理熟。在我去省城之前，老婆扔给我一百元，说：这是你的盘缠，若找不到工作，就饿死在外头，不要回来。二婶叮嘱我说：大成啊，到了那里，不要说起整天打牌的事，更不要说被女人抓伤下身的事情，要是被录用了，好好干，不要让人家抱怨我这个介绍人。二婶的用意我明白。唉，一个连自己都管不住，连一个女人都打不过，连自己下面这“大门”都守不住的人，咋能把人家几千人的养老院的大门守住。我被女牌友捏伤了睾丸的事，过去好久了，伤也好了。但是，最怕人提起。刚才二婶这么一说，我又感觉一阵尿意，不得不上了一次厕所。其实，天气很好，就是几滴过云雨。

       2.

       你知道，大城市对农村人来说，有一种遥远而又重物压在身上的感觉。养老院的大门高大气派，比乡政府的门楼厉害多了。我走到门口的时候，有点腿软,，像看到一个高大英武的人。万一人家看不上我，今天的几十元的路费就白花了，我的心里忐忑不安。

       接待我的是保安队长。四十多岁，和我年纪相仿佛，高个子，说话有礼貌，不像个粗人。他看了看我的身份证说：年纪有点偏大，我们希望招二三十岁的。我心里一凉。但他接着说：看在你婶子的面上，暂且留下干一个月再说。试用期月工资一千二百元，若正式录用，第一年月工资一千五百元，以后还会涨，管吃管住，挣多少落多少。

       接着，队长便给我讲工作和生活中应该注意的事项，说：工作主要是看站岗和巡逻，站大门不要太随便，站在门口，大家都在看你，你的优点缺点，都在大家的眼里；你形象不好，便是单位的形象不好。还有，不要狠劲看女人，尤其是穿得少露得多的女人，人家会不自在，说咱流氓。城里的女人啥都敢穿，可不比你们乡里的。我说：队长，你是没到过乡里。城里流行啥，乡里就穿啥，而且穿得不得要领，稀里糊涂。就说以前吧，乡里女人看城里穿裙子，也跟着穿，但是就不知道人家城里女人下面还穿裤衩，乡里的就不穿，还经常把裙摆撩起来兜菜兜水果，反正我是看够了。队长听了笑得前仰后合。

       最后，他又问我家里的情况，和妻子的关系如何。多亏有二婶事先告诫，要不然我会把老婆赶我出门的事情说出去。队长说：一个好男人，要有一个好家庭，好妻子，否则这个人就不正常。队长又说了很多对保安的要求，我越听越觉得我不适合当保安。

       队长给我半天假，让准备内务，熟悉环境，认识队员。和我住一个宿舍的有两个人：一个小年轻，二十多岁，刚刚结过婚，也是农村来的，叫常锁，初中毕业没上高中，在家呆了几年，结了婚，有了负担，才出来当保安；另一个三十多岁，叫高峰，也是农村来的，孩子都十来岁了，和老婆离婚了。中午吃饭的时候，常锁带我到食堂。在这里吃饭的，都是工作人员和陪护们。伙食还不错，有米饭、面条、炒菜，还有馒头，花样很多，比我老婆做的饭菜好多了。但愿我这一个月试用期不要出什么差错，能被正式录用就好了。

       第二天我就上班了，任务是站大门，和我一个班的是常锁。这里到底是养老院，门口比较清静，出入人员很少，门口执勤，太轻松了。我真的想把手机拿出来，上会儿网。但是，记得队长说过，上班时间不可以玩手机，思量了几次，也没敢拿。到了下午两点多，我实在是感觉手痒得不行，就把手伸进口袋里摸手机。反正这会儿也没人出进，队长一天没见面，我不妨就玩一会儿。于是，我拿出手机，发现已经有好几个微信留言了，问我上班的感觉如何，还要我自拍一个让他们看看当保安啥样。我刚回了几条信息，队长就出现在我的眼前。他说：我咋给你说的，上班时候不能玩手机，你没记住？ 扣一百元工资。

       队长走后，我问常锁：奇怪了，队长迟不来早不来，单单等我把手机拿出来发信息的时候他就到了。常锁说：你到底是乡里来的，你没看摄像头就在咱们眼前，队长上班就坐在监控室，谁干啥，哪怕是裤裆摸个虱子，他都能看清楚公的母的。我告诉你，要想玩手机，到厕所去。我说：你小子，怪不得上班老往厕所跑。

      3.

      有一天上班，常锁上厕所去了，一辆奥迪越野车要出去。开车的是个女人，她迟迟不刷卡，只按喇叭。我问她咋回事，她说卡找不到了。我说你先把车倒回去，再找找看。那女的说有急事要出去，让我放行。我说没有卡，绝对不能出去，这是制度。你知道，城里的女人更是不好惹的。她说：我老娘住在这里，给你们养老院每年送几万元，你们还不满足，还非得每次再要收三元钱，简直是良心坏了。我好心给她解释，没想到她火气越来越大。不管怎样，作为保安我必须按规章办事。没想到那女的下了汽车，走过来就给我一个耳光。我一下子就蒙了，第一个反应就是抓住她的手，不让她打第二下。

       这女人挺凶的，因为手被我抓住，就使出了最阴的一招，朝我下身踢了两脚。不过，我早已有所防备，赶紧松手捂那地方。还好，防卫及时，只是手背上蹭破一点皮。我觉得我给人家养老院闯了祸。我的工作肯定丢了，于是脑子里一片混乱，现场也一片混乱。队长和所有当班的保安都来了。队长说：太狠了，往人家卵蛋上踢。他这话一说不要紧，我的老毛病犯了，尿夹不住了，哗哗地往外流，裤子湿了。

       队长一看说：不得了，把人家卵蛋踢坏了，尿都夹不住了，还不赶快到医院给人家看，将来要是有了问题，人家媳妇要离婚，你就给人家当媳妇！我说：我不要紧，不去了。常锁在我耳边说：为啥不去，你真是傻子！那女的一看闯了祸，自知理亏，就不再发飙。最后，她只得开车送我到医院去看病。常锁陪着一起去。车子在大街上走了好久，到了一个什么医院，到门诊大厅一咨询，人家说他们治不了这个，应该到大医院看。最后到了一个大医院，门口人挤得实实的，没法停车。那女人说：你们先到急诊科，我去停车。我和常锁就到急诊外科。大夫问了情况，让我们去办住院手续。我这才想起，那个女的还没来呢，我自己也没钱。等了两个多小时，都没见那女的。我对常锁说：回去吧，我真的没什么事，不信咱们到厕所我给你看。常锁说：还是不看了吧，反正这东西好坏都是你自己用。

       这事的结果你也知道。队长第二天在会上表扬我说：大成这人，虽然是农村来的，没有多少文化，但有涵养，打不还手，骂不还口，宁可自己受委屈也不让单位形象受损失。这样很好，让那些无理取闹的人嘴脸暴露出来了，我们就有了主动权，问题就好处理了；如果他当时要和那女的对打起来，或者把那女的打伤了，那我们就被动了。所以，院里决定，给大成同志奖励二百元，并且正式录用。这个女的虽然跑了，但是跑了和尚跑不了庙。她的老娘还在咱们养老院，能等着她的。

        4.

        第一个月的工资发下来了，我觉得自己这下可以在外面站住脚了。但是，这钱还没在手里暖热，常锁的就跟我借钱。他的工资比我多好几百，咋还借钱？他说这个月的工资早已预支出去了，现在没法生活。原来，常锁的钱都玩了彩票。离养老院不远的地方，就有一个彩票销售点。常锁是那里的常客。他每次玩少则几十元，多则几百元。他说他感觉自己一定能拿一千万的大奖，只是个时间问题。不过他运气也很背，几万元出去了，也没见得过什么大奖，只得过一千多元的奖。

       我告诉常锁，这个月工资，我也有了用处，想学萨克斯，要给老师交学费，下一个月再借你吧。常锁立刻说：千万不要买这个，一个农民，不想办法挣钱，装什么文艺范儿！别学高峰，天天吹那个破玩意儿，穷死都不知道为啥。

       你也了解，和常锁相比，高峰这人到底是年纪大，做事沉稳，不乱花钱。更让我羡慕的是他会吹萨克斯。我第一次见他挂在房间的这个家伙，不知道叫什么。他说叫萨克斯。虽然他说了，我还是记不住名字，有几次都说成迪克斯，惹得大家哈哈大笑。常锁说：没吃过猪肉也没听过猪哼哼，你让高峰哥吹两声你听听。高峰说：原来在农村时，也没有见过这好东西，是当了保安以后，在公园见一群人在玩这个，感觉很新鲜，很好听。后来，就拜师傅学习，现在刚刚入门，能吹一些简单的曲子。

      我受高峰影响，也迷上了萨克斯，常跟高峰去公园。当高峰的老师知道我非常痴迷却没钱买萨克斯时，说他有一个二手的，可以800元卖给我，并且可以免费教我，直到学会为止。

       我咬咬牙，买了老师的萨克斯，虽然是个二手的，但是我觉得已经很不错了。有空就去公园让老师教我，闲了就自己练。等第二个月工资发下来的时候，我已经赶上了当初买萨克斯时的高峰的水平，竟然能吹出曲子了。这下我练得更刻苦了，而常锁却不乐意了。原来宿舍只有一个噪音，现在增加一倍。他不允许我们在宿舍吹，甚至给我的萨克斯管里乱塞东西。我们之间由此产生了矛盾。

       重阳节到了，养老院要搞一个晚会，让我们保安队出个节目。高峰说：咱俩来个萨克斯合奏吧！我说好，咱们拉上常锁，让他唱一个，他的歌唱得很好的，咱给他伴奏。高峰同意了，这是毕竟是改善三个人关系的一个良好契机。那天，我们的演出虽然漏洞不少，吹得也不是很流畅，却让老头老太太们很开心，也让院里的领导对保安们刮目相看。他们说总以为这些都是粗人，没有什么特长和文艺细胞，没想到还藏龙卧虎，有人才。   

       5.

       进入冬季不久的一天，养老院里发生了事故。那天，我正好在大门值班，听到队长在传呼机里喊：一号公寓四单元五楼东户窗户冒烟，快去查看。我赶快往现场跑，一口气跑上去。冒烟的是刘老太太住的房子。火是在她的陪护上街买东西去的时候燃烧起来的。刘老太行动不便，再加上惊吓，脑子糊涂了，不知道从里面开门。我一脚踏开房门冲进去，却看不见老太太在哪里，只听见有人哼哼。我在烟雾里摸索了好久，快呛死了，才找着，拼命把她背了出来。后面赶来的队员及时灭火，火势被控制了，没有蔓延到其他房间和楼层。刘老太太虽没有烧伤，却因为惊吓和吸入浓烟要送医院，而院里的面包车司机当天请假了，车没人开。队长问我们几个保安，谁会开车？ 我说：我会。队长诧异而惊奇地看我一眼，把车钥匙递给我。

       你知道，我曾经做过收粮的生意，整天开着卡车东村西村到处跑，收了农户的粮食，晚上再交给收粮的大户，从中赚个差价。但是，自从绿野集团把我们的土地征走之后，我就没法做生意了，车也卖了。没想到开车的技术这下又用上了。我开着车，载着老人向医院飞驰而去。事后队长说：没想到你还会开车，我明天给院长说，让你当个兼职司机。

       刘老太太送到医院，挂了液体，体征平稳。这时候，她的女儿才赶来了。我一看这女人，做了好事自己心存的那一点自豪感，立刻荡然无从。这个女人就是在大门口把我踢了两脚的那个。不过还好，这个女人认出了我，红着脸不住地道歉。

       有一天，这女人提着礼品到我们宿舍来谢我。那天常锁还在，他一看见女人进来，朝我做个鬼脸，就出去了。虽然我不喜欢这个女人，但是有理不打上门客，还得热情一点才是。我给她端水沏茶，并且一再说：一点小事，都是我本分，没有什么可谢的。那女人说：听老娘说，你这个保安真是个好人，大家都喜欢，不但人长得帅，还多才多艺，还待人有礼貌，特别关心老人，谁有个困难，都会帮忙，从买东西到打饭，关怀无微不至。

       说到那天的事，女人不好意思地说：真的没有故意往那里踢，却不知道怎么就踢上了。她又问有没有落下什么后遗症。我说：什么也没有。我正说着，感觉尿尿来了，赶紧往卫生间跑。女人说：明明有问题，还说没有。我从卫生间出来，说真没有问题。她又问我：你有没有家室？我说：孩子都上大学了，哪能没有家室呢。女人听了，叹口气，道起自己的身世。原来，这女人和我年纪差不多，名叫月儿，是个单身。老公是个搞企业的，后来有了外遇。两人分手了，这几年她一直单身。也许是心情不佳，她的性格有点变，会动辄发脾气，连她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虽然有不少男人愿意走进她的生活，她还是没有勇气接纳任何一个，也真的没有看上哪一个。她觉得做人不论有无文化，一定要心地善良。

       说到这里，我完全原谅了这个叫月儿的女人。也是从这时起，我作为兼职司机，经常开车接送老人去医院检查诊疗，把他们小心地扶上扶下，开玩笑逗他们开心。他们都很喜欢我。我真的成了养老院的明星保安。老头老太太们有什么好吃，都会送我吃。重阳节的那天，我收到了一堆好吃的，都不知道怎么处理。

       6.

       有一天，队长告诉我说：院领导叫你。我吓了一跳，不知道自己做啥错事了，为啥领导要叫我。队长笑了，说：你以为领导找你就是批评你啊？是有好事啊。来到院长的办公室，院长很热情，让我坐下，并且亲自给我倒水。来养老院，见过几次院长在大会上讲话，和院长单独说话这还是头一次。院长这么平易近人，我也就不怎么拘束了。院长问了我的经历和这一段时间当保安的一些感受。我都如实相告。院长说：我想让你到后勤部办公室工作，不知你愿意不愿意？这下我到紧张起来。我说：我一个农民，也没多少文化，能到这里当保安，已经是小材大用，坐办公室的事，绝对干不了。我婉言谢绝了院长的好意。院长说既然你不愿也没关系，希望你一日既往，好好干，并利用闲暇时间多学知识。

       队长听说我谢绝后勤办公室的活儿，替我惋惜，说：那么好的工作，没有风吹雨淋太阳晒，是白领呀，总比当保安站大门好吧。我说：能到这里当保安，我已经很知足，起码比我在村里没事干打牌好，起码我的老婆不再提说和我离婚。当然，后面这一句我只在心里说了而已。

       你也能猜到，坐办公室的事，我不是不想去，而是我觉得自己实在太差了，最起码的电脑操作都不会。在常锁的参谋下，我拿出一个月的工资1500元在电脑城组装了一台电脑。这下除了吹萨克斯，又有了新的消磨时光的工具，上上网，打打字。月儿加了我好友，偶尔会聊聊天。她说她觉得我不应该当保安，因为保安不能当一辈子，年龄大了就没人要了。趁现在年纪还轻，赶紧学一门技术，以便将来能赚钱养家养老。她说自己在城里开了一个卖土蜂蜜的店，还给我介绍了一些学习养蜂的网址，并且说还有一些养蜂的朋友要介绍给我。

       元旦假期，月儿让我给她帮忙去山里运蜂蜜，顺便带着她老娘一起去旅游。一路上，我开着她的奥迪车，她坐在副驾的位置领路。初冬季节，满山红叶尚未退去，阳光照着，非常温暖。刘老太太突然说：我看你俩很般配的。月儿听了顿时脸红了，说：妈你乱说什么呀？人家有家室呢。 

       我和月儿来往频繁起来。她经常请我吃饭，唱卡拉OK。在深夜回家的马路上，我们不坐车，不打的，而是慢慢地走着。在车多的路段，她总是抓住我的手臂，有点小鸟依人的感觉。有一次，她突然问我：你会不会和你老婆离婚？我说：也许不等我提出离婚，我老婆就不要我了。

       常锁和高峰都说，这叫不打不相识，好事在后头。二婶大概听到了什么，提醒我说：你当初来这里，是我推荐的，可要学好，不能学坏。婚外情那一套，咱农村人可不能搞，要不然，你媳妇找我麻烦。我说：二婶你放心，我不过是帮人家个忙，而且是彼此帮助，她能帮我学习养蜂技术。咱们那里，一年四季花开不断，我寻思着，养蜂既是收入，也是一种休闲生活。说实话，因为月儿，我真的眼界开阔了。

       二婶这边安顿了，但我的老婆却一个又一个电话让我回去，说咱天生没有长坐奥迪车的屁眼，坐了小心生痔疮。自从我上班以来，只回去过两次，每次回去，老婆都问我为啥这么长时间不回家看看。女人就这么怪，当初因为我游手好闲光打牌，她要和我离婚，如今我在外面当保安干得好，她又不放心，肯定是二婶给她说了什么。我坚决不回去。没想到，她竟然使出了杀手锏，说：你回来，给你买了一个小车，虽然咱买不起奥迪，但国产车也是小车！ 若不回来，我就随便找个男人嫁了。

       你知道，后院起火可不是好玩的。我心动了，也心慌了，提出辞职，说再不回去老婆就是人家的了。队长不好挽留 ，只能同意。

       7.

       我回到了家里，老婆果然态度转变，热茶热饭端到跟前。老婆从来都是守财如命，这次真的拿出十万元，让我买小车。按她的说法，现在算是有钱人了，不要去当保安，让人瞧不起，更不要被有钱的富婆耍了。我心想，还真要感谢月儿，要不是她，我在家的地位不会提升。

       我兴奋地买了车，然后天天开着上路。一开始感觉很新鲜，但是过了半个月，就觉得没有什么意思。整天开车去买菜，去吃豆腐脑，半个月加了几百元的油，花费太大了，不如骑自行车和开摩托车。有一次，我去集上买东西，车子停在路边，被什么车给撞了，后保险杠都掉了，那车还逃逸了，我自己修车花了两千多。老婆一看这家伙，开车白耗油钱不说，还出事赔钱，这样下去还得了，干脆又把钥匙收了。车子放在院子里的石棉瓦棚下面，我又没事干了。有一天在门口吹萨克斯，让宝强看见了。他很吃惊地说：你会这个啊，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走，和我一起“雇事”去，玩了还能挣钱。我不知深浅，就跟着去了。那家是办丧事，很有钱，弄得排场。演出主要是宝强他们的节目，我在中间吹了一个《城里的月光》，博得大家热烈掌声。主家又点一曲《别亦难》让我吹，我就不会了。好在宝强打圆场，他给大家用洋号吹奏一曲，才搪塞过去。后来，宝强诚恳地说：你的萨克斯还得继续跟师傅学，要再提高一下。

       你知道，我这个人也有点自知之明。我把自己掂量了一下，有点成绩和进步，都是和当保安的那段日子有关。就说吹萨克斯吧，回家后，没有老师指点我，我几乎没有什么进步。没有了工资，抽烟也要给老婆伸手。过完年，打工的人都纷纷出门的时候，我感觉很失落。于是，我又想起当保安，便试着给队长打电话。队长一听我要回去，非常高兴，说：快来吧，你走了，我感觉似乎少了好几个人，说实话，我知道你会回来的，因为你还没有羽翼丰满，你还需要在这里好好锻炼。我又给月儿发信息，说我要回去当保安。她也很高兴，说：我妈妈天天念叨你，说大成咋还不来呢。其实，我都没敢说你辞职了，只说你请假。她稍稍停顿一下又说：不过，有件事要告诉你，我快要结婚了，那人是一个大学教授，是在你走之后认识的，我们一见如故，相见恨晚。不过，他六十多了，但我觉得年龄不算什么，我们会有很光明的一段路程要走。最后，她又说：你还年轻，机会还是很多的。

       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心情。但是，机会很多的，这话很对，也很安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