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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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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8/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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假发

 1.

贺老五不是村里第一个谢顶的人,却是第一个尝试戴假发的。

村子比较偏僻,平时悄无声息。如果突然热闹起来,无非两样事:谁家娶媳妇,或者死了人。今天,是后者,吴老三死了。喧闹,就是从吴老三咽气的那一刻被点燃了。吴家是大户,吴老三六个儿子,六个儿媳。这儿子哭起来就像惊雷,虽然只有一两句。而这儿媳妇哭起来,那可就像下暴雨,哗哗的。天气也很配合,天空阴沉沉的,一直阴到树梢上最高的那一片叶子,大块的黑云沉重得像要掉下来的样子。

整个村子也忙碌起来。越是大户人家,亲友越多,愿意帮忙的人也越多。当然,村上有专门负责红白喜事的人,叫做总管。总管下面还有若干管具体项目的人,分工明确。贺老五每次都是总管,非常喜欢人家叫他贺总管,虽然这总管也是屁大一点功夫,过完事又成贺老五了。他曾经在乡上当过办事员,前几年最休了,赋闲在家。也许因为他有这样的官场背景和历练,在村里总爱管事,张家的事,李家的事,都是他的事,乐此不疲,大家也习惯了听他指挥。

吴老三刚死,他的小儿子吴占奎就就来请贺总管。五叔啊,我爹今早走了。你爹,走哪里去了?贺老五自从占奎进屋,就浑身战栗。他把自己藏在墙角的一个老鼠洞里,不敢伸头。其实墙角根本没有什么洞,只是他想象而已。我爹,殁了,请你去商量后事。当占奎的声音传到墙角的时候,贺老五才探出头来,四顾张望。他看见占奎头上顶着孝。他竟然笑出声来,哈哈哈。占奎看见贺老五发笑,反而吓了一跳,怔怔的,不敢说话。贺老五感觉自己失态,立刻收住笑容,清了清嗓子,说,你不知道,你爹给我说过的,让我不要早死,要为他主管后事。

贺老五真的没想到吴老三死得如此快。在吴家的客厅里,他肃然站立,他不敢看躺在床上的吴老三。但他能感觉到几只蚂蚁在自己脸上爬,凉嗖嗖,痒痒的,最后都爬进他的假发里去了。它们会在那里筑巢,养育小蚂蚁,养育小痒痒。他知道这不是什么蚂蚁,是吴老三的目光。没人知道,吴老三是第一个见他戴假发的人。那是今天早晨大约四五点的样子。贺老五戴着他的假发出门了。天黑乎乎的,树木们站立着,叶子还没有被点亮成绿色,还是黑的,像贺老五此刻戴的假发。他昨天才买的假发,就像偷的,不敢戴。他在给自己壮胆,心里说,这些乡巴佬,你们今天看见我的假发,该是怎样的惊讶!忽然,树的背后钻出一个人来,黑乎乎的脑袋,走路一跛一跛的。凭着姿势,贺老五知道了,那人是吴老三。吴老三半身不遂,好多年了,基本上不出门,今天咋出来这么早。而那吴老三久病体虚的人,咋一看见贺老五的面孔和头发,像时光回到了二十多年前,心里一惊,自己已经死了吧?嘴里哆哆嗦嗦,身子乱颤,站不住,头重脚轻,一下子栽到在地。贺老五看得清清楚楚,但他怕吴老三死了赖上自己,就装作没看见,赶紧抽身回家,好在无人撞见。

老吴家的几个儿子和儿媳,在灵堂前跪倒一片。村里的左邻右舍和乡党们,也都和贺总管一样,毕恭毕敬都站立。贺老五默默地鞠了三个躬,然后轻轻地说,老哥,你放心走吧,不要挂念后事,一切有我呢,保证让你满意,让乡亲们都满意。这一席话,不是什么新鲜的东西,是贺总管的套话,他每次都这么说的。但是,大家今天发现,贺老五身上确实有新变化。这就是他的头发。他本来是谢顶,脑门闪亮。谢顶的时间也不早,大概是到了五十多才慢慢没有头发的,而且越来越亮。给谁家管事,谁家就可以少用一盏一百瓦电灯。但是,今天可不一样,屋里黑咕隆咚,原因是贺总管有一头浓密的黑发。他像年轻了二十岁,帅气潇洒,令人瞩目。大家看着他的黑发,不相信是真的,也不习惯。

贺总管咋了?这是不是贺总管的儿子?议论声越来越大,嗡嗡地响。甚至连穿白戴孝的孝子孝孙们,也顾不得低头垂泪,议论起来,叽叽喳喳。老吴家的最小的儿媳妇秋儿看着贺总管怪怪的样子忍俊不住,把自己的嘴捂住。贺总管也不理会,清了清嗓门,大声说道,大家都听着,我来安排事情。议论声立刻停下了下来。他就像韩信点兵一样,谁管什么,谁干什么,一五一十,有条不紊。其中包括报丧、搭棚、厨师、乐人、纸货、茶水、蒸馍、摄像、礼房等等,非常详尽。总管吩咐已毕,大家立刻四散而去,各执各事。

2.

贺总管坐在礼房里,忙中偷闲地抽上一根烟,稍稍休息一下。烟雾从他的嘴里出来,在他的黑幽幽的头发上盘旋。也许是天太热,汗水从他的黑发的边缘流下来,在脸上哗哗地流,一直流到脖子里。他拿出桌上的卫生纸,不停都擦着。

坐在总管对面的账房先生贺生寿,戴着一副老花镜,正在单子上记账。他是贺总管的搭档,写得一手好字,也会珠算,每次谁家红白喜事的账房都少不了他。他年轻时当过教师,六零年低标准的时候,下放回家了,一直务农。只有这些场合,才能显示出他的才华。这会,吴老三的儿媳妇占奎的老婆贞子抱着一岁多儿子来到礼房来取东西。那孩子虎头虎脑的,正一眼不眨地瞅着贺总管的头发。

贺总管看着孩子说,嘿,这娃,你看长得真像……那谁……嗯……

贞子等着他说像谁,可是就没了下文。贺总管这话,不是故意让人难堪的,只是他正说着,脑子又转吴老三惊魂未定的面孔和轰然倒下的样子,所以那边就留下个空白。贞子就理解错了,有点不高兴。她说,五叔,我早上一来,还以为你今天戴了一顶狗毛帽子,仔细一看,原来是你的头发长出来,你用的啥洗发水啊?效果这么好。

贺老五不言语。他还在想假发吓人的事。他本来不想戴假发的,但是,既然吴老三很害怕自己的假发,那就戴着吧,一定能把他的鬼魂镇住。贺生寿见贺老五不开口,就说,这还用说,就是那洗发水,香港那个老明星天天在电视上做广告呢,不过这头发也太浓密了,热得很,夏天应该理光头才对。

贺总管最怕别人在他的头上做文章,就立刻把大家的话题从自己的头上转移开来。他看着贞子她儿子的鸡鸡说,来,让爷摸摸,说着,就把手伸过去,捏住小孩的鸡鸡任意抚摸。

贞子是个能牙利嘴的,一把将他的手推到一边,说,五叔,你真是老糊涂了,摸娃鸡鸡那是几十年以前的乡俗了。你现在还摸,万一给娃传染上性病啥的,咋办呢?

贺总管还没碰上这么说话的妇女,心里老大不高兴。要是别人的媳妇,他就会骂她或者直接给两巴掌,可这是占奎媳妇,他没办法,于是只好说,你这媳妇咋说话?我又没有性病,咋能传染给你娃?

贞子哈哈一笑说,五叔,我没说你有性病,我是说现的性病多,有的人不仅长在老地方,还把性病长在嘴上,有的还长在头顶上。

没等贺总管说话,在屋子里看电视的几个小伙子就围拢过来。文珂是吴老三的长孙,占奎大哥宏奎的儿子,见大人们说性病,很好奇,说,谁的性病长在头上了?他说着把每个人的头顶上都瞅了一遍,最后目光落到贺总管的头上,笑得合不拢嘴,说,爷,你今儿戴个假发做啥呢?

贺总管被贞子呛得正一肚子火,于是,就发泄到文珂身上,骂道:你这东西!我戴假发咋了?你屁大个人还管得宽?谁头上有性病?到你爸头上看去。贺总管怕占奎,但是不怕老实巴交、三脚踢不出一个响屁的宏奎。

我爸头上没性病,所以不用戴假发!这文珂竟然犟嘴,可把贺总管惹火了,扑过去就要打。好在账房先生和贞子在,把他拉住,几个小伙子挡住路,文珂才乘机逃跑了。

3.

就在大家都忙着搭棚、安置锅灶忙得不亦乐乎的时候,纸货送到了。纸货就是那些用纸糊的童男童女、生活日用品等等。这纸货是占奎的二哥宏奎的小舅子的花圈店给送的货,宏奎的儿子文珂还给帮着搬东西。贺总管看到那个小汽车和电视机,气就不打一处来:都什么时候了,汽车还是老式的,一看就是普桑,为啥不弄个宝马奔驰的,让老人家也享受一下?电视机也是老式的,屏幕又小,又费电。拿回去,重做!贺总管一声喊,把文珂那小子吓得一哆嗦。送纸货的人没办法,把汽车和电视机拿回去返工。

送纸的人走后,贺总管把吴占奎叫到礼房说事情。这占奎在弟兄们中虽然是老小,但是因为搞企业,手里有钱,所以,他在家中是主事的人,就算他父亲在世的时候也是;还有一个原因,两位老人和占奎过日子,赡养的任务也几乎是占奎一个人的,其他弟兄几个也不怎么管。所以老人死后,其他弟兄几个也都像是来帮忙而已,谁也不管事。

占奎头顶孝,身披白,泪流满面地说,五叔,我爹的后事全仰仗你了,完了之后,占奎必有重谢。贺总管哈哈一笑说,谢叔的话,你就不必说了,叔从来不让人谢。只是对你有个要求,一切行动都要听我指挥,不能乱套。特别是你们孝子们,不要只顾上伤心而忽视了礼节上的事情。有句话叫做饿死事小,失节事大,可不能失了礼节。你看,有这么多乡亲们都在盯着,另外,还有摄像记录呢。出错太多,日后播放出来,也不好看啊。

占奎点头称是,说,五叔你说咋办就咋办,我们都信赖你,听你的。贺总管说,那就好。你爹这个事,祭奠和其他礼节与以前的没有啥太大变化。但是,我特别设计了一个靓点。占奎不解地问,五叔你说,啥靓点?贺总管摸了摸头上的假发说,这个嘛,我准备请个女演员,人家是个角儿,你得出点血。占奎说,五叔,该出血就出血,我就是要给我爹花钱呢,一定要把事办得体体面面,排排场场,不要让乡党们事后说闲话,更要我爹在天之灵高兴。

贺总管点点头说,说出血,也不是大出血,要不了命,对你来说不过是化验抽血一般。你爹不是没有女儿吗?这灵前哭爹娘没有女儿那是不行的,指望儿媳妇,那是不行的,虽然雷声大,但雨点小,没有眼泪的。我给你你爹请一个叫红雨的女演员,年轻漂亮,最拿手的好戏是能唱会哭又会叫亲爹,在灵前扮演个小棉袄,悲痛欲绝地哭爹,一番表演,不敢说把你爹哭活,起码你爹在天堂里高兴得不得了,因为你爹一辈子没有享受过这样的天伦之乐。占奎有点疑惑地说,这,让别人哭我爹,能行吗?人家能伤心吗?贺总管一拍胸膛说,没问题,到时候哭得不伤心不精彩,娃你不用掏钱,你叔我来付账。贺总管这么一说,把占奎说得不好意思了,说,叔咋能这么说呢,哪里能让你掏钱,我也不是怕掏钱的主,既然叔你说行,那就一定没问题。占奎说着,就拿起扇子给贺总管扇凉,因为他发现贺总管不停地流汗。

4.

其实,贺总管给占奎说事的时候,这个女演员红雨他已经订好了。他知道,红雨这样的艺人,红得很,得提前预约,不是说你想起了就能请到的,别人兴许都订了。他想得没错。他给红雨打电话的时候,她说老哥你咋不早说呢,我明天已经预订了。老五很淡定,他没有完全相信她的话。他知道这是艺人耍大牌扳价钱的一种方法。他说真是太遗憾了,我已经给主家说把你订了,这下让我给主家怎么回话呢?另外,这是一个大户人家,不是说只给你一千元的事情,说不定你唱得好哭得好,主家还有另外赏钱。而红雨却在电话里说,若能去,你说的事,不挣钱也得去;去不了,再多钱也去不了,对不起你老哥了。贺总管是那种不肯罢休的,他又放出一句话:你老哥一辈子的英名就毁在妹妹你手上啊,叫你哥我以后咋这行当混呀。也许是这话震撼了红雨,或者给了她一个暗示,因为她日后的生意还得靠贺老五这种人;也许是红雨扳身价的戏到了一个转折点,该松动了。她说,要不这样吧,我有个学生,让她去吧。老五知道有戏了,说,那就让她到另一家吧,这边你必须来给老哥撑面子,出场费给你适当加点。另外,祭灵虽然是明晚,今下午你就先来一下,和吴家老太太见个面,认一下这个“母亲”,对明天晚上的演出有益,对你也有好处。红雨说,我尽量吧,要看能不能把那家事辞掉。

贺总管知道这下好了,没问题红雨要来的。果然,下午红雨就来了。这红雨三十出头,相貌妖娆美丽。因为是演员,也特别会打扮,更显风韵:一副墨镜,下身黑色长裙,配合上身黑色的套装,把她的皮肤衬托得更白皙了,也把她的婀娜的身段的优美诠释得淋漓尽致;脚下黑色的高跟鞋,更凸显了她高挑的身材。两人一见面,红雨先愣住了。今天的贺老五年轻多了,可不是她以前见的那个老汉了。

贺……哥!你今天简直是帅呆了。红雨边摘下墨镜边说。她中间省略一个“老”字。她以前都是叫贺老哥的,可是,今天这老哥也太年轻了。帅什么啊,老了。妹子你太好了,你这一来,就把老哥我从苦海里救赎出来了,要不然主家不答应啊,会把我的肉给吃了。走,我领你去见老太太。正说着,看见了占奎,贺老五就给双方介绍。这红雨一声“占奎哥”,把吴占奎叫得骨头都麻了。

贺老五领着红雨走到上房,见了占奎的母亲。老人家坐在炕上,几个侄女正陪着她说话。她被老伴的离世折磨得形容憔悴,欲哭无泪。贺老五和红雨走进屋里,所有人都都把惊异的目光投在红雨身上。他们家没有这么漂亮而且打扮入时的女亲戚。贺老五对占奎母亲说,嫂子,我给找了一个女儿。然后他对红雨说,快叫妈妈。红雨摘下眼镜,露出一双妩媚的大眼睛,泪珠满眼。她一把拉住占奎母亲的手说了一声“妈,你老人家身体还好吗?”

这突如其来的一声问候,把老人家惊得不小。她拿出手绢沾了沾眼前的雾霭或者泪水,仔细看了这个女的。年龄和自己的小儿子差不多,也让她想起自己的小女儿,那个可怜的长到五岁就离世了的心疼的女儿。老人家一连生了六个男孩,于是一心想生一个女孩,终于天随人愿,四十岁上生了一个女儿,可是天又不睁眼,这个掌上明珠小小的就被病魔夺去生命。她从那时就落下病根,后来,就再也不能生育了,再也没有过女儿。她今天看见红雨,似乎一下子看到了自己的小女儿,她要是活着,和这个把自己的叫妈的女子一样大了。她脑子有点乱,觉得这就是自己的女儿。她喊着她的小名,豆豆,豆豆,你是妈的豆娃吗?

红雨似乎也被这老人家的情绪感染了,她一把搂住老人家,说,妈妈,我就是豆豆,我就是你的女儿,您保重身体啊。老家人一下子情绪失控,搂住红雨大哭。占奎赶紧给他母亲说这是老五叔请来的演员,明晚要演你的女儿。贺老五会来事,赶紧说,嫂子你既然这么喜欢,不如选个日子就把红雨认个干女儿也好。占奎母亲说,还选什么日子,今天就好。红雨说着立刻站起来,脆生生地叫了一声“妈”,然后就要往地下跪,有人立刻递过草垫子放在她的面前,红雨把长裙提到膝盖,露出白白的小腿,然后就跪下去,连磕三个头。吴老太太的眼睛立刻被泪水蒙住了,颤抖的双手从衣服从衣服口袋里掏出一踏百元人民币递给红雨。贺老五满意地笑着,伸手去摸自己光秃秃的头顶,这是他的习惯动作,可是今天他摸到了厚厚的头发,心里似乎很踏实。

5.

红雨和老太太以及占奎的家人都混熟了,于是告辞要走,说是要回去准备一下,明天晚上来演出。占奎说,咋能这么走呢,吃了饭再走。于是,就留下红雨吃饭,红雨也不拒绝。吃饭的人除了占奎、贺总管,还有大哥宏奎、账房先生贺生寿等。占奎的媳妇贞子和几个村上帮忙的媳妇在做饭。不一会,凉菜就上上来了,也很简单,油炸花生米,变蛋,猪头肉,腊牛肉,凉拌西兰花,豆腐干,还有白酒一瓶。

三个男人当然是喝酒的好手,唯有红雨不会喝,而且坚决不喝,不管谁劝,只能以茶代酒。占奎和贺生寿劝她喝一点,说不喝酒不能尽兴。贺老五更是猛劝,说今天说啥也得喝酒,不喝就是看不起我们乡里人。红雨说自己是艺人,要保护嗓子,另外也要注意保护皮肤和形象。贺生寿是个老文人,比较斯文;占奎年轻,怜香惜玉。他们从内心都不赞成贺总管那样给人猛劝酒的粗鲁的做法。所以,红雨说到形象,占奎就赶紧把话题岔了过去,说,不仅你要注意形象,连我贺总管老哥也开始注意包装自己了,还戴上了假发,确实一下子不一样了。我这个搞企业的,最知道包装的重要性。

这下可把红雨给救了,她说,贺总管这头假发,其实不算是假的,不过是个时光隧道,让贺哥回到了他的青年时代。那时的贺哥,一定是个大帅哥,高高的个子,浓眉大眼,一脸英俊,一头乌发,不知道让多少个姑娘和少妇追求过。我和贺哥要是生在同一时代,一定追贺哥。占奎说,看来你俩相见恨晚啊,但愿时光倒流,回到从前,贺哥二十出头,三十不到,你们俩就一见钟情吧。红雨笑了,说,不行不行,那时候我妈还没把我生出来呢。

贺生寿爱喝酒,酒量不行,见喝就醉。他一边喝一边说,老五年轻的时候,倒是一表人才,可是他不务正业,搞投机倒把,还把头发梳成中分,流里流气,没有哪个女娃愿意跟他,后来晃荡得年纪大了,快三十了,就更找不下,急得没办法,见了人家母猪都想往身上爬。

这红雨真正是生在新社会,不知道什么是投机倒把,也不知道爬母猪背是干什么,就愣愣地看着贺生寿,问,啥叫投机倒把?跟母猪有啥关系呢?贺生寿正要解释,被占奎一把拦住,说,投机倒把就是偷人家的鸡吃,可吃吧,又没吃完,把鸡屁股扔在人家院子里,人家院子有头母猪,就把那鸡屁股吃了。红雨说,贺哥,你太有个性了,也太有才了,你要放在今天简直是男神,迷死一大片,气死一大片。贺生寿说,也没把别人气死,差点把他爹气死。等老了不要媳妇的时候,倒是人气很旺,被女人们缠着。红雨说,呀,老来俏,老来红啊。占奎的大哥宏奎说,五叔退休前一直在妇联当干事,每天找他的除了女人还是女人。

贺老五端起酒杯对红雨说,不要说什么一见钟情,咱们喝个交杯的。大家都起哄说“喝一个”!红雨也是经过场面的,端起酒杯,就和贺老五勾着手喝了一个。大家都鼓掌。贺老五喝点酒就把持不住了,他对所有人说,你们都出去,我和红雨商量个事。贞子说,五叔,好话不背人,背人没好话。贺老五站起来把大家都朝外赶。其他人没办法都出去了,这下贺老五如鱼得水,端着酒杯一首勾着红雨的脖子说,妹子,哥想探探你的底。红雨笑着说,你探吧。贺老五诡秘地一笑道,你知道我拿啥探?红雨甩开了贺老五的胳膊,说,妹子把你叫哥呢,咋这么说话呢?老五嘿嘿一笑道,妹子,你把别人叫爹叫妈的,能不能把哥我叫个老公?红雨收起笑容道,贺老哥,话说到这里算终点,再也不要往下说了,再说妹子生气了。贺老五还是嬉皮赖脸地说,有啥不可以吗?反正是挣钱。说着,他的手就伸到红雨身后。红雨感到一条蛇从自己的腰间一直爬到子的屁股上,并且在那里翻卷身子。红雨立刻正色道,我是艺人,卖艺不卖身,这是我的底线,你不要再探了,再探就翻脸,让你老哥没面子。

这时占奎闯了进来,贺老五耍红雨没得逞,大家继续喝酒。忽然,宏奎的儿子文珂进来晃了一下,看见贺总管的黑脸,转身准备走,却被贺总管喝住。贺总管就把文珂如何拿他的假发开玩笑的事给占奎和宏奎说了一遍,并且说这娃太没礼貌,你们要好好教育。宏奎本来是管不住儿子的,今儿喝了点酒,来了胆子,说,文珂,你给你五爷赔个不是,要不然看我咋收拾你。文珂看着满脸是汗水的贺总管说,五爷,这个场合应该把假发卸了,看把你热死了。

6.

    村里一片漆黑,就占奎家门口一片灯火辉煌,喇叭声高昂。演出开始了,是红雨搭的歌舞班子。演出之前,红雨先是像一个女儿一样,在灵前祭拜。男女孝子在灵前跪了两长行,乐队的锁拉声,嘹亮动听。司仪拉长了声音,像唱又像说地宣布下一个程序:有请……吴老先生的干女儿红雨上前祭拜。此时的红雨,不再是一袭黑裙,而是一身洁白的孝衣,右侧发髻有一朵洁白的绢花,头上的孝巾一直从头顶垂向身后,拖在地上。凄楚而婉约,圣洁而妩媚,庄重而俏丽。她按照古典的礼仪,动作优雅而得体地跪拜,施礼,奠酒。孝子们看得忘了跟随她的动作叩头,村里的人都看呆了,贺总管脸上也开出一朵花。施礼完毕,红雨跪地喊爹哭爹,声泪俱下,悲痛不已。在旁边看干女儿的吴老太太,潸然泪下,心疼不已。随着司仪的一声喊,红雨奠酒已毕,歌舞演出开始。红雨走出灵前,来到吴老太太跟前。吴老太太一把拉住她,爱怜地说,娃快坐下歇歇,我的闺女。红雨搀扶着老人说,妈,我不累,我扶你到舞台下,演出马上开始了。

吴老太太等亲属和乡亲数百人在台下看节目。第一个便是红雨的演出。她的第一个节目是民歌独唱《父亲》。在音乐过门期间,她以悲痛的心情说,亲爱的爸爸,你老人见能听见吗?您的女儿红雨给你演唱一曲,希望你在天堂的路上,一路走好。话音刚落,就博得一片掌声。她的演唱字正腔圆,声情并茂,梨花带雨,如泣如诉,一听就是专业的。台下不时响起一阵又一阵的喝彩和掌声。红雨在台上真情演唱,吴老太太在台下一遍又一遍地抹眼泪。她演唱完一曲,按照规矩,就是需要亲友打赏,打赏已毕,才能演唱下一曲。亲戚中,有钱的人并不多,最多的给五十,少的十块。而占奎的朋友大都是搞企业的,打赏最少的也是一百元,多的三百元。忽然,吴老太太站起来,说我也要打赏。在众人目光的聚焦下,她颤巍巍地走到台前。贺总管和一群人把老人家扶上台,红雨立刻过来搀扶老人家。主持人把话筒递给吴老太太,被老太太推到一边,她直接从自己的脖子上把一个很粗的金项链解下来,挂在红雨的脖子上。这下,台下沸腾了,掌声,尖叫声,响成一片。

这个情况有点意外。贺总管这下脸上的表情变得很复杂,不知道是想哭还是想笑。好家伙,这一个项链可是值五六千元呢,就这么轻易打赏了一个演员。她老人家会不会反悔?占奎弟兄们会不会答应?这个事情可是自己一手导演的,如果有什么问题,怎么担当得起?而这个红雨,竟然如此贪心,这么贵重的礼物也敢收下。他不由得满身是汗,头上的汗珠子沿着假发不停往下流。

占奎弟兄和妯娌,看到老太太的如此挥金如土的做法,都震惊了。先是贞子受不了,把占奎叫到一边,说老太太糊涂了,照这样下去,咱们的家产说不定都要给了那个女人呢。占奎虽然有钱,但也觉得这样不合适,说不定老太太再来个出格举动,事情就不好收拾了。况且,他对母亲的为人是知道的,一向出手大方,乐善好施,要袜子连鞋都给的主。红雨的节目还在继续,占奎赶紧把母亲叫回屋里,说是有重要的事情商量。因为老太太的脾气大,几个儿子和儿媳还不好直接埋怨老人。于是,只好找贺总管来,让他出面说,因为他是始作俑者。

贺老五见占奎叫他商量事,暗暗叫苦,后悔不该给吴家弄这么个靓点,到最后要成为自己的污点。在老太太屋里,几个儿子和儿媳妇都神情严肃,就连孙子文珂也一脸苦相。大家都不说话,老太太看看这个,看看那个,一脸疑惑地说,你们把我叫来说要商量事,咋都不说话呢?良久,还是没人搭腔。老太太站起来说,你们不说话,我看我闺女唱戏去了,说着就往外走。贞子一把拉住老人说,妈,哪个是你闺女呀?人家不过是个演员,做做戏,为挣钱的。占奎也说,妈,不敢那么认真了。宏奎说,妈,说明白了,那就是骗你钱呢,你以为真是给你当闺女?你要不给钱,看她叫爹叫妈不?儿子儿媳们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厉害,老太太一下子火了,说,那当初谁让我认的干闺女?大家的目光都集中在贺老五的脸上,贺老五的脸上依旧是大汗淋漓,这汗水又把大家的视线带到他的假发上。贺老五这下说话也没有高喉咙大嗓子,小声地说,我只是那么一说,你老人家还当真了。老太太一听,火气更大了,说,老五,原来你这是骗人啊?要不要当着乡亲们的面说,我老婆糊涂,现在子反悔了,把钱和项链要回来?占奎说,妈,也不要这样,我们就是给你提个醒。老太太站起身说,你们不要给我提醒,我的家我做主,我想咋就咋!屋里的气氛更紧张了。

7.

晚上的节目演出完毕,接着就是奠酒仪式,乐队吹吹打打,孝子叩叩拜拜,古老的仪式持续到凌晨一两点。因为红雨和她的演出队明天中午还有一场演出,于是,就在村里的两户人家各找了一间房子住下。贺总管在灵前转悠一会儿,就来到礼房,和贺生寿坐下喝茶。在昏暗的灯光下,贺生寿脸上的皱纹更深了。他说,老五,我问你,你和这红雨到底什么关系?贺老五叹口气说,啥关系?不过是互相利用,逢场作戏,你咋问这?贺生寿摇摇头说,你就爱弄靓点,给自己头上弄一个也倒罢了,但不该弄红雨这个靓点。这下弄砸了,占奎说让明天结账的时候,把红雨她们演出队的费用扣除五千元,要么让红雨把他母亲的金项链还给他。贺老五立刻感到一阵燥热,真想把头上的假发给扔了。他说,这狗日的到底后悔了,真不该当初给他帮忙,这下,猪八戒照镜子,我里外不是人。贺老五说着,真的拿出镜子照了起来。贺生寿看着他这样子真想笑,但笑不出来,但还是以玩笑的口吻说,是不是人自己不知道啊,还真的照镜子。贺老五瞪了贺生寿一眼说,我是在看我的假发。贺生寿叹口气说,你呀,现在和女人差不多了,就知道弄头发。但是,明天给演员开工钱的时候,你无论如何也要像男人一样撑硬,不要让那女人把你给俘虏了。贺老五把小镜子装进口袋,把头上的假发歇下来,放到挨着炕的柜子上,然后把杯子里的茶咕咕咚咚地喝完,说,明天发工钱的事是你的,占奎没给我说,我不管。我偷空先睡会了,累死了,可谁能知道咱们的辛苦。贺生寿把钱数了几遍,装在随身的皮包里。已经睡下的贺老五惦记着收的几万元的随礼钱,就叮咛贺生寿说,你睡觉的时候把门窗关好,别让人给偷了。

贺老五一觉睡到五点了。他本来想一两点起来招呼执事人、乐人、亲戚以及孝子们吃饭,但是,确实太累了,睡下就什么也不知道了。他坐起来瞅了贺生寿一眼,见他睡在炕的另一头,怀里抱着装钱的皮包。他想,只要钱没事就好。他无意中往柜子上瞅了一眼,竟然发现自己的假发不见了!他赶紧在屋里找,到处都找遍了,就是没有。忽然,他发现房门开着,一定是来过贼。他推醒贺生寿,焦急地说,有贼来了过。贺生寿朦朦胧胧中,以为钱丢了,惊得差点魂儿飞了。结果,钱一分没少,仅仅是贺老五的假发没了。两个人都觉蹊跷,小偷既然能进来,为啥偷假发不偷钱呢?两人分析来分析去,认为只有一个可能,就是和贺老五有点矛盾的人,尤其是对假发不满的人。那还有谁呢?不就是占奎媳妇贞子和宏奎的儿子文珂吗?这俩人嫌疑最大。

天刚亮,贺老五就去找占奎说丢假发的事情。在他家丢的,理应由他赔偿。他在院子大声喊占奎,说昨晚有贼了。占奎朦胧中爬起来,紧张地问咋回事。他以为礼房的钱让人偷了,原来是贺总管的假发不见了。占奎还没说话,媳妇贞子先说话了:五叔,你这假发肯定是让猫狗当死老鼠给叼走了,绝对没人偷。我看你不戴最好,这么热的天,小心把你老人家中暑了,听说最近中暑的人很多,严重中暑还死不少了人呢。没等贺老五发脾气,占奎先向贞子发火了,说,你一个小辈人在长辈跟前咋说话呢?没教养!他又拍拍贺老五的肩膀说,五叔,不要紧,等过完事,我给你买一个新的。贺老五知道这是占奎的缓兵之计,急得一跺脚说,那我这几天咋办呢?占奎说,五叔你要是真觉得不戴假发不行,我那里有一顶帽子,你先用着。贺老五要气疯了。他转身就走,碰见宏奎的儿子文珂。那家伙瞅了一下贺老五的脸,像兔子一样,蹭地就不见了。你妈的,你站住,你个贼!贺老五这话出口的时候,已经没有了对象,大家都愣愣的,不知道他骂谁。贺老五气呼呼地走到礼房,贺生寿问他占奎是咋说的。贺老五不言语,但是越想越气。他对贺生寿说,不管了,占奎这事咱不管了,你把钱交给占奎,咱们走人。贺生寿说,不要这么上火行不行?冷静点,占奎不是一般的村民,咱们还是不要得罪的好。这时候,贺老五看见礼房的墙上挂着一顶帽子,眼前一亮。

8.

上午举行送葬仪仪式。贺总管照旧指挥这指挥那,那神态,那声音,和平时没有什么两样,似乎忘了丢假发的烦恼。但是,大家发现今天的贺总管和昨天又不一样,头上的假发没了,而是戴了一顶黑色帽子。这是一定老式的帽子,看起来是呢子面料,上面粘了许多灰。大家都在议论着:戴假发是为了美观,而这帽子,就说不过去了,莫非,这家伙头顶上长了个什么?也不知道是谁说起了占奎媳妇说的头顶上害性病的说法,人群里立刻传开了:贺总管头顶上长了性病。大家都知道了,唯有贺总管自己不知道,还是自我感觉良好。

九点钟,贺总管大喊一声:吉时已到,乐队起乐,孝子跪!哭!起灵!吴老三的棺材被大家抬出来放在丧车上,孝子们在门口跪了一大片,拿花圈的人也站了一大片。原来摆放在灵堂前的那些五颜六色的水果和献饭,都被人端着。那些纸货,包括小汽车、空调、电冰箱、大彩电、童男童女等,也被一个个拿到门外,白色招魂幡在天空飘荡。贺总管一声令下,队伍浩浩荡荡地向着墓地出发。

演员们在门口的舞台上做准备,等送葬的队伍回来的时候,就立刻开演,一直要演出到客人们吃完饭。爱看节目的人乡亲,不到坟地里去看热闹,就在台下占好座位,只等演出。红雨乘这个机会,到家里陪吴老太太。这些孝子和亲戚们一下子全都走了,就剩下老太太一个人在家,愈加伤心。红雨走进屋里,一把拉住老太太的手,亲切地叫一声妈,然后坐下和老人家说着话,问长问短。老人脸上泪水侵蚀过的地方,泛起红润,她说她见到女儿,把啥难过都忘了。

在老人高兴的时候,刚到墓地的占奎感觉到自己心跳异常。他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都走了,把老娘一个留在家里,万一出个事情怎么办?他赶紧让自己的侄子文珂赶到家里,陪伴奶奶,还给他耳语几句,意思是防范红雨骗奶奶的钱。文珂飞一般跑回家,看见红雨正和奶奶说话。他就坐在奶奶身边。红雨问文珂上什么学校。一问,还真巧,文珂也上高一,和自己的女儿一样。文珂对红雨说,阿姨你真会演戏啊,我的一个女同学还要我用手机录一段视频给她看呢。他本以为红雨会很高兴,谁知她的脸上却掠过一丝伤感。她说,阿姨演得不好,最好不要叫你同学看了,看了会笑话我。

9.

这是最后一场演出。送葬的队伍已经回来了。红雨的节目是第一个。今天的红雨,换了一身白色套装裙。那个舞台,是另一个世界,走进这个世界,她就是吴老三的女儿小豆子。她觉得一切都那么自然。手持话筒,来了一段开场白:白云哭诉,长天挥泪,亲爱的爸爸,愿您在天堂吉祥永远,愿妈妈在人家福寿绵长。一曲《祝妈妈平安》送给我亲爱的妈妈。吴老太太坐在台下,怀着激动的心情听她的干女儿在演唱。亲友们已经在坐席吃饭了,边吃边看,专门看戏的基本上都是乡亲。

贺老五这个总管,这会儿也没有多少事了,也在台下看节目。忽然,占奎走过来,把贺老五叫到一边,说,我们弟兄几个对这个女人很不满意,一致同意要扣他们的演出费。我希望你能够理解和支持,虽然演员是你请的。要是旁人说这话,贺总管会上去给他两个嘴巴,可是,这是占奎,企业家,多少人巴结都来不及呢。贺老五说啥也得让他三分。他把内心的火气压到最小,竭力保持心平气和地说,占奎,你是有钱人,只要你不怕乡党们笑话,只要不怕乡亲们骂先人,爱咋样就咋样。说句公道话,这个事,人家红雨没有过错,要说错,只是你自己太吝啬,一根链子算什么?十根链子对你来说九牛一毛,算个啥?只要哄老太太高兴,我觉得花多少钱都值得!

占奎可不受他的话,说,贺总管,你别以为我是开银行的,我就算有俩钱,也是辛辛苦苦赚来的,不是偷来的,经不起你这么折腾。贺老五终于火了,也顾不得什么给谁面子了,指着占奎的鼻子道:你有本事为啥不自己操办呢?为啥请我?我就不该管你爹这事,算我瞎眼睛,以后,你家的事情不要找我。你现在就赔我的假发,晚上在你家丢的。占奎也不示弱,高声说道,本来我打算赔你假发的,你这么说,我不管了,谁知道你在那里丢的,谁能证明呢?贺老五说,贺生寿就是证人。

可是,把贺生寿叫过来,他却不作证,只说你们别在这吵了,大家都在看着呢,让人笑话了。占奎和贺老五都不理他这话,你一句我一句挣得面红耳赤。贞子见二人在争吵,赶紧来劝架。吴老太太也来过来了,问吵架的原因。贺老五说,还不是因为您老人家一时高兴把金链子给了红雨,占奎就要在红雨的演出费里把金链子扣回来呢。吴老太太听了,骂了占奎两句,说你别丢人了,那个链子算个什么?人家红雨上午都把链子还给我了。我说我不要,她说就算女儿送你老人家的好不好?硬是给我戴脖子上了。大家这才看见了老太太脖子上平时戴那串明晃晃的链子。占奎有点羞愧难言。贺老五说,还说扣人演出费呢,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太小看人了。吴老太太说,老五,听说你的假发丢了,没事,叫占奎给你买个新的。贺老五笑着说,这个东西,五百元买的,比起红雨他们演出费来,小意思。

演出完毕,红雨顺利地结了账。贺生寿正准备按占奎吩咐的给贺老五给五百元作为假发赔偿的时候,宏奎来了。他手里提着黑乎乎的东西,往桌子一放,对贺老五说,五叔,你看这是不是你的假发?贺老五拿起来一看,果然是自己的,戴在头上也刚好。贺老五问在哪里捡到的,宏奎说在路边。

10.

吴老三的葬礼很圆满,终究没有什么纰漏。但是,这个事情最后竟然发酵出一些不好的结果,让人意想不到。先说贺老五,总感觉宏奎捡回来的假发常常发出一丝恶臭,而且自己头皮发痒,发红,周围一些苦苦坚守的头发也开始脱落。也许,这个假发本来就不是自己的。莫非那宏奎兄弟给自己买了一个劣质的?那个卖假发的女的说,她的假发最大的好处是戴上不过敏,没味道。

他去找卖家,把情况一说,卖家一口咬定,东西被人掉包了,不是她原来的东西,所以一切后果她不负责。气得贺老五找到宏奎和占奎,大骂一顿,说用假冒东西哄人。占奎说,你那假发,也就是我爹去世的那天才买的,又不是戴了三年五年一直没问题的。你肯定是本来就买了个劣质货。更让贺老五没想到的是,吴老太太和她的儿子们,正为金项链的事情生气呢。他们说红雨还回来的链子,不是他妈原来的链子,分量不够,一定是掉包了。贺老五说,那红雨还回来的时候,你咋没发现呢?这时候才说?就算你的链子有问题,到你买金货的店里去鉴定一下不就知道了?占奎说,这是一个客户送他的,那个客户已经多年失去联系了。贺老五打电话问红雨,红雨也很生气,说,链子绝对是完璧归赵,而老太太给她的几百元里,还有两张是假币,她都没说啥。

双方为了假发的事情吵起来,继而动了手。也没怎么激烈打斗,只是占奎气盛,把贺老五推了一把。这一把推得也不是太重,但后果很严重,贺老五随之倒地,脸色苍白,继而抽搐,口吐白沫。大家赶紧把贺老五送到医院,可人已经快不行了。医生说是脑血管破裂。最终抢救无效,贺老五死了。贺老五竟然和吴老三是一样的死因。

占奎被判了三年。后来,红雨知道此事,也不再替人哭丧了,改作正儿八经的演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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