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怎么也没想到,我的主人会对我举起屠刀。当然,我知道,他们要杀我,也是临时起意,并非蓄谋已久,或者丧尽天良,或者生性歹毒。事情发生在昨天。天快黑的时候,我的眼睛也快黑了,你知道的,我患有鸡蒙眼。每到黄昏,视力就开始急骤下降,看不清楚人,我就要赶快找到家,以防不测。此时,我的男女主人和他们的老娘及一双儿女,聚在家里,各有心事。他们要在这里吃最后一顿饭。这顿饭其实无关饥饱或者营养,更与幸福无关,只是特殊情况下演绎一种象征或者古老的仪式。他们会像平时一样,认真甚至虔诚地往嘴里扒饭,并且装作若无其事。一口黑铁锅里正烧水,锅盖捂得紧紧的,待会儿就会热气蒸腾。吃完这顿饭,他们就要和祖祖辈辈居住的院子和房子告别了。他们已经有了一个崭新的家。
雾霭和炊烟同时升起,笼罩着小院。风虽然冷,但很柔和,轻轻地一下,就绕过被磨得发亮的门框和人的脸颊。厨房里传来做菜发出的吱吱的响声和一阵阵诱人的香味。这香味,让这个屋子又回到从前的温馨和充盈。其实,它已经发生了很大的变故,有点空了。这几天,他们一直在搬重要的东西,该搬的已经搬得差不多了,剩下的都是一些破旧或者过时的东西,还有和新房子以及他们的新心情格格不入的物件。
在厨房做饭的是女主人,皮肤白净,胖乎乎的。也许我词不达意,我是说她很丰满,高耸的乳房、肥大的臀部和性感的大腿,都是优点,能让男人感觉到家的肥沃、厚实和上床后的随意腾挪,而不是那么贫瘠和不堪一击。她叫叶卡捷琳娜。当然,这是我给她起的名字,意思是纯洁的。她有另外一个名字,我从来都不叫的。
我按照自己的爱好,给这屋里的所有人都起了一个名字。男主人叫亚历山大,俄文的意思是保卫者。他是这个家里的男主人,必须担起保卫的职责。他和叶卡捷琳娜形成强烈反差,脸色像茄子一样,瘦得像一根柴火,满脸的皱纹更是不遗余力地诠释了他的瘦以及他内心正在经历的火一般的煎熬。此刻,叶卡捷琳娜正在加大火力猛烧,锅里的水开始沸腾。亚历山大就坐在院子里的一把电镀椅子上,抽着烟,一言不发。那个椅子已经有些年代了,起码比他们的儿女年纪大。坐垫的皮子有大面积的破损,曾经是明光瓦亮的电镀铁架子现在已锈迹斑斑。这些锈,是几十年慢慢积累形成的,而亚历山大的抑郁症,是最近才有的,也许已经很久了,只是最近才爆发。关于他患抑郁症的原因,容我后面慢慢地讲给你。
他的女儿,我叫她莉莉娅,意思是百合花。她身材丰满,美丽如百合。虽然现在是冬天,我依稀记得花开的样子。她是一个可爱的大学生,学校放寒假了,正好帮着父母搬家。此刻,她正在帮叶卡捷琳娜烧饭。我很喜欢这个小姑娘。从我的角度讲,她是个大姑娘,活泼而不失典雅,妩媚而不失端庄。她很时尚,仰慕富人,关心穷人,同情弱者,珍爱自我。
亚历山大的儿子,那个似乎永远长不大的高中生,叫安德烈。他因为彻夜上网而脸色蜡黄,头发蓬乱。安德烈的意思是勇敢。他喜欢在网络中扮演英雄。他此刻正在拿着手机玩游戏,嘴里不停地嚼着泡泡糖。嚼泡泡糖也不能掩盖他对这个老屋的不屑和对新生活的急切向往。他一定是被父亲强迫着来的,一刻也不愿意在这里待下去了。配合着游戏的节奏,一个啤酒瓶子在他脚下飞出去,发出咣当一声,并且向我飞来,把我吓了一大跳。我迅速地蹦起来,瓶子从我脚下飞过去,好险。
现在,还有一个人没有向你介绍,那就是这个屋里的老户主,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亚历山大的老娘。我管她叫安娜,意思是仁慈。她比叶卡捷琳娜更胖,有点臃肿,穿着一件紫色的羽绒衣,在屋子里来回地寻找着可以带走的东西和记忆。她拿起一个很久以前老镜框,仔细端详。镜子上的那些灰尘,仿佛都蒙在她脸上。她擦一擦,露出自己的脸,也露出一个跳芭蕾舞的白头发女子。她身材苗条,动作优雅,旁边还有一行字:芭蕾舞剧《薇拉》剧照。薇拉是女主角,她的名字意思是信念。要不是有活着的信念,有家难归的她怎么能在山洞里生存好多年,变成白发魔女,直到被人解救。
我喜欢安娜这个名字,更喜欢她这个人,慈祥,有爱心。在搬迁的日子里,她一直留守着这个屋子,与我作伴,犹如至亲。推土机和挖掘机轰轰隆隆的声音以及与之相关联的墙倒屋塌的声音和扑面而来的尘埃,依然挡不住她对着老屋的眷恋。她打内心是不愿意去新居的。她说她自从十七岁结婚进入这个家,在这里住了五六十年了。一家人都给她做思想工作,劝她不要太守旧。大家苦口婆心,就像劝她改嫁一般。而事实上,自从四十守寡,一辈子谁也没有说通她改嫁。她用抹布不停地擦着镜框的边,露出紫红色的带暗木纹的油漆,虽然有多处剥落,但是总体的颜色还是有点发亮。
在一起吃饭的时候,我走进他们的视线。他们就说起我,我的命运也被无意中被带了出来。我听得真真切切。他们吃饭掉下一些面包屑,我去捡拾。他们才发现这个家里还有一个我,也和搬家有关。
鸡怎么办?叶卡捷琳娜一边给大家盛饭,一边瞅着我说。这里所说的鸡,就是我。我是一只鸡。我的名字并不叫鸡,我讨厌别人把我叫鸡。我叫卓娅,意思是生命。你知道吗?我是生命。
咋才发现?要是早发现我们现在就会多几道荤菜,麻辣鸡翅,清蒸鸡脯,鸡汤炖蘑菇。安德烈用筷子敲着碗边说。他对今天的菜很不满意,觉得太单调了,除了炒我的蛋,其他全是素菜,也没有啤酒。卖啤酒的那户人家已经搬走了,他们可爱的比啤酒更令人陶醉的小女儿当然也走了。
把鸡带走!新家不养鸡,还算个家吗?安娜说话了。我早就知道她是向着我的,她是善人。但是,安娜的发言受到大家一致的攻击。
真是乡下人!楼房能养鸡吗?哪里有地方?我们现在不是农民了,没有土地了,难道还要把那些䦆头铁锨都带上去吗?亚历山大说着放下饭碗,火气很大地瞅着我,目光像锋利的匕首。我吓得腿哆嗦。他是一家之主,很粗暴,他的一句话就决定了我的命运。
鸡也是生命,放生了吧!我们经常帮人家放生动物,也放生过一只野鸡,有时候还要自己掏钱买了再放生。莉莉娅美丽的脸庞像太阳,用温暖的目光照耀着我说。她是个大学生志愿者,最近还加入了动物保护协会,和她的奶奶一样的和善。这时候太阳还没有落下,红红的暖色调,落在饭桌上,还是很宜人。
我活这么大,啥都经过,就是没听说把鸡放生的!鸡鸭猪羊,天生就是人的一盘菜。不能养就杀了,宰了,冻到冰箱里,过节的时候再煮。说这话的人,出我意料,让我大失所望。我心脏突突地狂跳,身上发冷,起了好多鸡皮疙瘩。告诉你,这个要杀我的人,竟然是一直呵护我、关心我、与我相依相伴并且一直受我尊敬和爱戴的安娜。
面对突如其来的厄运,我大声争辩,竭力抗争。可是,没有人听我的。嗯,是他们听不到,即便是听到了,也没有人站在我的这一边。说放生的莉莉娅,似乎只是温和地表达了一下民意,或许她觉得安娜的话更有道理,或者有一些值得借鉴的地方,于是不再坚持己见,自顾吃饭,保持沉默。我对这个我爱恋的姑娘失望了。难道你就不会再坚持一下自己的主张吗?要知道你的一句话,对我这个小人物是多么的重要,是我的福祉和未来。可是,你却为了亲朋,或者自己的某些利益,至今一言不发,你是个什么人!
2.
气氛低沉下来,天空也低沉下来,比亚历山大的心情更低落。说到杀鸡,亚历山大家的人都不再说话了。畏难情绪开始在人际间蔓延开来,像可怕的瘟疫。这里前不久发生过一次禽流感,我是那场瘟疫的幸存者,一想起来心还悬在半空。我没有被传染要感谢我的坚强,而我没有被屠宰却庆幸亚历山大家族的懦弱。他们一家从最早的能回忆起的祖先开始,都是杀鸡的失败者。他的祖爷爷杀鸡,让鸡啄了眼;他的爷爷前赴后继,让鸡抓了脸;他的父亲子承父业,只成功了一半,或者不如说输得更惨,让被砍掉头的鸡逃跑了,至今没有找到,被全世界耻笑。亚历山大怕被“鸡”败,没杀过鸡,却患上了杀鸡恐惧症。
可是,谁会杀鸡呢?相对沉默之后,亚历山大嘴里含着饭菜口齿不清地提出了这个尖锐而棘手的问题。
让列昂尼德来给咱们杀鸡吧!他胆子大,都可以杀人,哈哈哈。一直没有表态的叶卡捷琳娜说了一句话,让支持杀戮的一方在舆论上占了绝对的上风。这里要特别注意,这个列昂尼德的名字是我起的,意思是狮子。叶卡捷琳娜不会把这个经常趁男主人不在时来家里和女主人调情的风流男人叫列昂尼德的。他是村长。
也许是叶卡捷琳娜的这一句话深深地刺激了亚历山大,他怒目圆睁地说道,干脆连我也杀了算了!我不想活啦!你们为什么都不让我死呀!他说着啪地把饭碗摔在地上,其实是摔向我的,饭菜和汤汁溅了我一身。但是,我不吃惊,我知道这是一个弱者因为恐惧而发出的歇斯底里。大家其实也都不当一回事,因为他最近一直很焦虑,心情不好,动辄拿无辜撒气,要死要活。其中一个令他不快的原因是他家新房和列昂尼德家的房子同在一个楼里,而且还在一个单元,日后依旧会低头不见抬头见的。这个男人觊觎叶卡捷琳娜的美色,亚历山大很恼火。让他更恼火的是叶卡捷琳娜却说被别的男人欣赏是一种荣耀。也许不仅仅是觊觎和欣赏那么简单,这两个人已经通奸了。我是这么想的。我从他们红彤彤的脸蛋上看出了破绽。也许亚历山大比我更明白,只是他宁愿自己死,也不肯打碎这个家。
安娜一边嘟哝着,一边收拾儿子打碎碗的现场。屋里一片破败,打碎的瓶子和坛坛罐罐冒出积压很久的臭气。亚历山大走到大门外面。他出去透透气也好。门前没有人,只有几棵被倒塌的房屋砸得七零八落的树木,还有一条大路,虽然并不宽阔,水泥有好几处破损,却通向远方的远方。可是,他却是不肯走远的,蹲在门口,抽着烟,像往日一般郁闷。
不一会儿,亚历山大带着一个脏乎乎的人进来。这是收破烂的。我立刻给这个人起名字,叫什么呢?对了,叫脚后跟,俄文叫雅科夫。雅科夫的卡车停在外面。他手上戴着一双黑腻腻的白手套,耳根上夹着一根香烟,到每个房子里查看,来来回回好多次。第一遍看的时候,像小偷踩点,狡黠而迅速;第二遍看的时候,像野汉赴约,激动而焦躁;第三遍看的时候,像警察破案,仔细认真,一丝不苟。最后,他伸出三个手指头说,这个数!亚历山大问,三千?雅科夫嘴里发出一声不屑的响声道,你做梦吧!都是些破烂,我能出三百已经不错了。
两个人开始讨价还价,最后以三百三十元钱成交。雅科夫从口袋里掏出钱递给亚历山大,在他甄别真假的时候,又掏出烟递给他一支。雅科夫有些得意忘形地吐着烟雾说,老哥,你走吧,这里的一切都是我的了,我要开始装车了,天不早了,好天气真的太短暂,也许要下雪呢,或者有人要肚子疼。
亚历山大显然有点不习惯,三百三十元,这个家里的一切都是别人的了。钱多少他可以不在乎,但他讨厌雅科夫刚才发表的无耻言论和脸上露出的类似占领者的狂妄和鄙视的神情,这应该加以无情地批判和猛烈地反击。他怒目而视,语气略带强硬地说,兄弟,东西卖给你了,但是这个家还是我的,你竟然敢催促我。
家是你的?雅科夫哈哈大笑,笑得烟掉到地上。这里早都不是你的家了,你的家早已经在别处了,你是咋给拆迁办的人下跪哀求才宽限你几天的,难道忘了?赶快去吧,当你的城里人吧,不要让人家赶你,挖掘机一会儿就来了,不要把我的家当都埋在里头了,我是穷人,损失不起啦,拜托。
太欺负人了!而且还是一个收破烂的!我活了一辈子,被什么人都欺负过,被当官的欺负,被邻居欺负,被我老头子欺负,唯独没有被收破烂的欺负过!安娜的这一番话,似乎点燃了一把火。大家都说话了。叶卡捷琳娜说,不卖了,我们不卖了!谁在乎这几个钱!安德烈气得脸通红,说,放一把火烧了算了!反正这里要成为废墟。莉莉娅腾地站来,气愤地从父亲手中夺过钱,递给雅科夫说,你的钱,拿着走人!走得越远越好,别让我们一家看到你。
这下雅科夫一下子给软了,又脏又软。我想起昨天上午,就在雅科夫站立的那个地方,有一堆积雪要融化了,也是又脏又软,至今还没有打扫,黑乎乎的,只是矮小了许多。他把钱推到一边说,大家不要生气,我性子急了点,你们可以多待一会,如果不介意的话,也可以帮我搬东西。我要开始装车了,挖掘机来了谁也没办法。
雅科夫说干就干。别看这家伙瘦瘦的,却很有力气。一个大柜子,三个亚历山大也抬不动,但是那家伙腰一猫,扛着就走了。
亚历山大一家不知道为什么都不走,呆在院子里,似乎在欣赏一场与己无关的大洗劫。最惨烈的是雅科夫像搞破坏一般,用铁锤把铝合金窗户打掉,破碎的玻璃像雨点一样落在地上。最沮丧的是大家眼睁睁看着他在所有东西里挑三拣四,挑肥拣瘦,甚至有点骂骂咧咧的样子,还用他的那双又破又脏的皮鞋把东西踢来踢去。每一脚,似乎都踢在亚历山大家族的身上。大家屏住呼吸,直到雅科夫把东西都搬完了,才舒缓过来。不过谁也没有说话和随意走动。只是在这期间,亚历山大出门去在大路边向着远方,失魂落魄地望了几望。他们似乎要等这个收破烂的走后,才能走出家门,以显示自己曾经是这里的主人,而非一个收破烂的,或者电影观众,或者与这场浩劫无关的什么人,而安德烈已经趁着大家不注意,悄悄地溜掉了,以此证明自己并不关心这一切。
可是,就在这时候,一个令我做梦都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雅科夫似乎已经搬完东西,依照常理在检查路上掉下的东西。他低着头,不紧不慢地走着。风也不紧不慢地吹着,没有什么异常。突然,风向转变,他向我猛扑过来。我来不及反应,就被他捉住了!尽管我拼命挣扎,可是被他捏着两个翅膀,一切都无济于事。我认命了!我,一个小人物,卓娅,能做些什么呢?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我改名叫卓娅,也不能改变我的命运和前途。
但是,事情并没有我想的那么悲观,已显现出可以挽救的迹象。亚历山大一家人不答应了,安娜扑过去,一把抓住我的脖子,生气地说,没说把鸡卖给你!她的动作与其是说救我,不如说是害我。我要颈椎快要脱臼了,疼痛而眩晕,天地都在旋转。我的命运在我的主人和雅科夫的手中翻覆变幻。
说好的,屋里的一切东西,除了人,都是我的,我刚进门就看上这只鸡了,要不是这只鸡,我不会加钱的,你们这家人怎么如此不讲信誉?雅科夫显然不愿意放弃一只鸡,这可以成为他美味的晚餐,如果有一瓶伏特加更好。两个人拽着,争执着,我几乎要被他们撕碎了。
太贪心了,太不要脸了,你这个收破烂的,你这个魔鬼!亚历山大骂道。
你真是个呆子,一屋子家当只卖了三百三十元一点不心疼,到最后一只鸡却不肯给我!为什么不好人做到底!我一辈子没见过你们这一家子人!告诉你,要不把这只鸡给我,我就把你老婆和村长的事情说出去!雅科夫拿他知道的风言风语回敬亚历山大。亚历山大一下子软了,叶卡捷琳娜满脸通红,其他人也愣了。
唯有安娜似乎没听到,继续争执。看样子她要和雅科夫把我一分为二。可就是在这时候,我的命运出现了暂时的转折。一声巨响从墙外传来,感觉房子立刻要倒塌了,房顶上的灰尘忽地落了这些人一身。两个人不约而同地撒了手,我趁机跑开去。房塌的危险很快就过去了,可谁也不肯放过我。亚历山大拿着一把刀在追赶我。雅科夫抄起一根棍子,要置我于死地。一家人在屋里玩老鹰捉小鸡,看样子谁捉住就是谁的。可怜了我,慌不择路在屋里乱窜。我在这个屋里从来没有这样狼狈和不幸过。就在亚历山大快要一把捉住我的一瞬间,我不知道自己哪来那么大力气,竟然一下子飞了起来。飞过院墙,飞到隔壁。隔壁那户人家已经搬走了,院子应该有可以躲藏的地方。可是,不幸得很,我落到了挖掘机的铲子前边,一堵正在倒下的墙一下子砸在我身上。
3.
我再次回到这个家的时候,是第二天的清晨。
我在墙壁倒下的缝隙里躲过一劫。但是,我的脚受了伤。一块砖头砸在上面,掉了一个趾甲,流了一点血。但我还是很庆幸自己没有死。我卧在那个弥漫着灰尘和恐怖响声的缝隙里,一点也不敢动。在黑夜里,白色墙壁是黑色的,只是我知道它在白天或者有光亮的地方还会显出白色。破碎的墙壁,就局部而言,还是完整的。我忽然想到,此刻亚历山大一家和那个收破烂的雅科夫都离开了吧?不知道是谁先走的。如果是亚历山大一家先走的,那么雅科夫就是胜者,是王者。他在最后时刻,以三百三十元的便宜价格拥有了这个没落的王国。虽然是短暂的,但是他成功了,享受了胜利的喜悦。不过,从感情角度讲,我还是希望雅科夫先走,带着他的战利品和满脸的黑色的汗水以及臭烘烘的喜悦。亚历山大带着他的家人在屋子里转一圈,三鞠躬,默哀三分钟,再用手机照几张合影,作为最后的告别。没有安德烈也好,我讨厌那个家伙,只知道享乐,不尊重历史,不关心现实。我特别期望的是,他们临走时,说到我,卓娅。应该说一些缅怀昔日、珍惜曾经的温情脉脉的话,而不是散布杀戮有理的野蛮而愚钝的论调。事实和我的愿望一定是相反的,亚历山大正患着抑郁症,只是觉得自己如何受委屈,不会怜惜别人。安德烈走了,莉莉娅也巴不得早点从这个废墟中逃出去,到自己的新鲜的生活中去,做快乐的公主。叶卡捷琳娜除了缅怀昔日院子里悄悄盛开的一处桃花,也许更缅怀和列昂尼德在这里的不为人知的秘密时光。可是,列昂尼德已经搬到新居,那个高楼林立的居民区,已经好多天了,也许她已经急不可耐。
现在,外面的挖掘机已经停止了工作,也许太阳已经落山,亚历山大和雅科夫各自都回到了自己的家里。而我在这里什么也看不到,也不敢动一下。也许有一个可以出去的通道,但是在黑夜里,是看不到希望的。看来,今晚只好栖身此处,也许明天早上就会有一缕光芒顺着想象照射进来,让我看到新生。
正在我迷迷糊糊要睡去的时候,我的受伤的脚趾发出撕裂的疼痛。接着,我听到吱吱的声音。原来是老鼠。没有家,竟然还要受到老鼠的侵害。我从来都记得我的天敌是黄鼠狼,不知道老鼠也成了我的对立面。岂止是老鼠,我的主人又何尝不是呢?我拼命和老鼠搏斗,可是老鼠不止一只,而是一群,他们知道我此刻身处绝境,和死尸无异,只是会动而已,这更刺激了他们的食欲,让他们变得肆无忌惮。我说,你们不要把我当猎物,我是邻居的卓娅。
哈哈,你还把自己当主人了。我们和你是一家的。可是,你要知道,在那个家里,你的地位是最低的,我们这些老鼠,仅次于主人。我们可以爬到锅灶上去采食任何一个美味,甚至主人还没有享用的时候,我们已经在大嚼大咽,你可以吗?你给主人下蛋制造美味,还要自己到处觅食。这些老鼠的话,让我无地自容。老鼠真是自然选择出来的强者,老鼠夹子老鼠药,屡杀不绝。他们说的也没错,我在这个家里真的不算什么,也许比这些老鼠的地位还低。这就是为什么在这样一个变故中,最悲惨的总是我。我和这些老鼠们搏斗半夜。我在黑夜里什么也看不见,只是胡乱地反击,收效甚微。他们轮番上阵,要最终把我变成食物。可是,正当我绝望的时候,传来一声狗叫。老鼠们惊慌四散。这是邻居的一只狗,名字叫彼得,意思是石头。当然,名字也是我的杰作。彼得和我虽然经常见面,但是却从来没有深聊或彼此交心。
卓娅,你在这里干吗呢?快出来啊,要不要我帮你啊?彼得在外面喊我。 我什么也看不见,只能等天亮再看能不能出来。你帮我赶走了一群老鼠,已经很感谢了。我说话的时候,眼泪汪汪。
彼得真是好人,卧在瓦砾堆中守候我一整夜。随着天越来越亮,我也有了视觉,看到了一个缝隙,在彼得的协助下,我拼命钻了出去,看见外面残垣断壁,天塌地裂。
你总算出来了,太阳一会儿也就出来了,我们都将有温暖,去流浪吧?彼得抖抖身上的沙尘和白霜说。我说,我想回家看看。昨天亚历山大一家虽然让我伤心透了,但是我还是舍不得这个家。 看看是可以的,但是,家已经没有了,已经打碎了。彼得说话的时候,正站在一块倒下的贴着瓷片的大门的残壁上。一个“家和万事兴”的“家”字被劈得剩下一半,歪斜在废墟中,半露半掩,成为废墟的一个重要的组成部分,格外突兀显眼。
于是,我和彼得从废墟中艰难地蹦蹦跳跳地走出去。我的家,不,是亚历山大的家,嗯,也不是他的家,总之,这个我曾经拥有过的家,还算完好,门楼挺立,房舍依旧,但是大门没有了,窗户没有了,里面的东西也被雅科夫搬得几乎没有什么了,剩下的都是一些破损不堪的东西,如破碗破罐、烂鞋烂衣等。我忽然又纠结于到底是谁最后一个撤离的这个无聊的问题中,也足见我是一个无聊的人。
一股大粪的臭味扑鼻而来。院子的正中间有谁拉了一泡屎!我立刻明白了,是雅科夫,这个家伙最后一个走的。他临走时,拉了一泡屎,恶搞了这个家。而亚历山大一家一定不会这样做的,他们虽然并不把这里再当成家,但起码不会如此憎恶。
彼得的鼻子真不错,径直走进厨房去了。厨房里面的好多碗碟都打碎了。一些残羹剩饭,是昨天最后的晚餐留下的。彼得在地上寻找着适合自己口味的东西。我跳上锅台,不和他争吃的。两口铁锅一定是被雅科夫扛走了,剩下两个黑色的大洞。嗯,不是大洞,倒是像两个大嘴巴,要吃人。亚历山大家的人也张大嘴巴要吃我。我有点眩晕。我其实不该到这里来的。不过,也许这里相对安全,我的主人不来了,雅科夫也不来了,只有我和彼得,邻居家的这只公狗。如果不是推土机马上要把这里推平,我们还可以呆下去,虽然天越来越冷了,马上就要下雪,或者像雅科夫说的,有人要肚子疼。
可是,现实马上就驳斥了我的天真幼稚。我的女主人叶卡捷琳娜像神仙下凡一般出现了。她今天打扮得格外靓丽,也格外年轻,似乎二十多岁,或三十出头,一身火红的紧身的羽绒服,胸部很挺,快要爆出来;下身是黑色皮裤,显得屁股更加丰硕,呼之欲出。脚蹬黑色的长筒马靴,显得洒脱干练。真会打扮,不知道她把肥胖压到哪里去了。她一如往常地走进来,靴子发出格登格登的声响。她看见雅科夫的那一泡大粪,一阵恶心的感觉。她捂着嘴,找了一顶帽子,扔在上面,加以掩盖。这顶帽子是亚历山大的,说是狗毛的,很喜爱,陪伴他好多个冬天。岂止陪伴,这帽子最贴近他的头颅和里面装着的思想,当他戴着这顶帽子出现在村里的时候,他的个子也似乎增高了几厘米,声望也同样增了几厘米。但是,帽子旧了,最终还是被扔了。雅科夫也没看上这顶帽子,今天却在这里排上了用场。立刻,那些臭味没有了,只有叶卡捷琳娜散发出来的脂粉和香水的味道。其实,我宁可闻大便的臭味,也不喜欢她身上散发的所谓香味,简直令人窒息。
她今天来是要捉我回去吗?我没有惊慌,一是我已经活第二次生命了,二是我感觉她是另有别的事情。她也不看我,只拿出手机发信息,动作优雅。不一会儿,一个男人走进来。这人就是我前面说的,村长列昂尼德。两人一见面,也不说话,就迫不及待地搂在一起,又亲又摸。叶卡捷琳娜红着脸说,才几天,就急头急脑的,也不怕人看见。列昂尼德在她屁股上又拧一下说,就咱俩,哪里有人?于是二人把战场挪进客厅。而我和彼得就在客厅里的一个角落里。他们似乎没有看见我们,也许看见了,只是不屑一顾。他们继续着激情故事。列昂尼德要解开叶卡捷琳娜的上衣,但她说太冷了,不愿意。他也不愿谈判,自恃身强力壮,霸王硬上弓,类似强奸,弄出轰隆隆的巨大响声。
我和彼得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我想对叶卡捷琳娜说,你是主母,是这个家里纯洁高尚和温馨甜蜜的象征,要矜持一点,坚持一点,不能让他轻易得手,说剥就剥,说奸就奸。
彼得说,我想我的老婆们了。彼得在村子里有许多的老婆,妻妾成群。柿子红透的时候,彼得也红透了。而这时候,柿子已经被农人们采摘完了,叶子落光了,剩下丑陋的黑色枝干,让天空更加空空荡荡,也像一篇言之无物的总结稿。彼得已经过了交配的旺季,虽然偶尔可以亲热,但很快那些妻妾们都随主人走了,唯有他的主人以楼房不能养犬为由,拒绝他进入新家。他死皮烂脸,但是被赶出去好几次以后,就再也无颜回去。
我有点性压抑或者性冷淡,也没有窥淫癖,对叶卡捷琳娜的野合以及彼得的滥交兴趣并不浓烈。我对彼得说,你算是幸运儿,你要知道我这一生,过的简直不是人的生活,有过恋爱,热恋过一只关在笼子里的纯白色的公鸡,但没有性经历。主人不许他和母鸡交配,倒不是担心他男性的节操,而是怕他滥交掉膘。一开始,我也想尝试一下爱和被爱的滋味,甚至是咫尺天涯或者公然背叛的滋味也愿意品尝。但是,公鸡说,恋上我是你的错,我是出不去的。果然,夏季到来的时候,这只肥肥的公鸡在明媚的阳光中被杀了。杀他的人是列昂尼德。他手提着一把锋利的刀子,从门外走进来,叶卡捷琳娜跟在他身后,笑逐颜开。一群小孩子,还有夏季的风也跟在他身后,作为随从。他傲慢而滑稽,一路仰面看着天空。天空血红色的云彩,凝集成一块一块的,不能流淌。他跌了一跤,而掉落的刀子正好砍在我公鸡男友脖子上。我的恋爱就这样被屠杀了,白色的鸡毛,在整个村庄上空纷纷扬扬,漫天飞舞,直到夏季结束。亚历山大吃了鸡肉,上面下面都变得萎靡不振。这个时候已到深秋,也大概是这个时候,叶卡捷琳娜有了外遇。
在我们说话的时候,列昂尼德解开了叶卡捷琳娜的皮带,开始扒裤子。我不想再看下去,闭上眼睛。但是扒裤子的声音和裤子掉到地上的轰轰隆隆和噼里啪啦的巨大的声响,直冲我的耳鼓,由此而冲起的漫天烟尘呛得我直咳嗽。我知道她漂亮的内裤也被扒掉了,像一面面美丽的墙壁被推倒了,露出家里洁白的内壁、柔软的织物和毛茸茸的昂贵物件。而此刻,也许在不远的地方,或者很远的地方,还有许多的墙壁被推倒,或者裤子被扒掉,但和亚历山大家无关。
我闭着眼睛想,这个贪婪的列昂尼德一定用手抚摸着这些他一直觊觎的墙内的心爱之物,然后放到嘴边轻轻地嗅着,露出满足而得意的笑。我忽然睁开眼睛,看见叶卡捷琳娜弯着腰撅着身子,列昂尼德像狗一样紧贴着站在她身后。我以为这个过程要持续好久,准备隐忍。可是,不到15秒他就不行了。叶卡捷琳娜没有尽兴,但她依然安慰着他,说你身子太虚了,男人一定要补的,把我家的那只鸡给你捉回去炖上补补身子吧。
啊呀呀,这个野合的故事本来和我无关,我只是一个偶然的观众,可是它却要把我变成剧中人,还要以我的牺牲作为剧情结尾。我撒腿就跑,趁着他们还没有穿上裤子,还在研究阶段。彼得也是很聪明的,一下子就冲到我的前面去了。自然,逮不住鸡,那就是狗了。我听说狗肉也壮阳大补。
4.
我和彼得跑散了。我到处乱走。这个村子以及周边的村子都拆了。几乎家家都是废墟,残垣断壁,瓦砾遍野,一片狼藉,也偶尔有几户人家像亚历山大家一样,一个空架子挺立在那里,十分孤单和丑陋。我看得眼花缭乱,心惊肉跳。谁都不能说自己千秋家园,坚不可摧。越是坚强的房屋,倒塌得愈惨烈;越是美好的房屋,毁灭得愈丑陋。
我没有遇见一只鸡,更不要说公鸡。倒是遇见了几只被主人抛却的狗,它们却没有彼得那么友好,要攻击我。我只好跑开了。我能理解,说乱中出强盗是句老话了,其实这些破砖碎瓦的不良刺激,可能诱发某种疾病,如骨折、眼疾和内脏病等,更进一步,也可能使他们的基因发生某种突变,而成为鸡的天敌。
天快黑的时候,一种身体内藏的本能驱使我又回到我曾经的家。虽然推土机还没有来,但并非一切依旧。西边的太阳已经不是纯粹的火样的颜色,而是青一块、紫一块、蓝一块的,五颜六色,光线从洞开的窗户中照射进来,影子光怪陆离。我有点惴惴不安。虽然我今晚难有一个完整的睡眠和温馨的梦,但至少不会睡在废墟的下边被老鼠们欺负,想想也释然了。不一会儿,彼得也回来了。这下好了,难得这么一个患难相知的伴儿。彼得似乎心不在焉,很落魄的样子,也疲惫不堪,犹如亚历山大。他今天没有找到一个过去的相好的。我担心他和亚历山大一样患上抑郁症,这是很可怕的。
明天怎么办?推土机说不定什么时候就要来了,这里房子一定会夷为平地的。要不了多久,这里就成为城市,高楼林立,马路纵横,汽车潮涌。彼得黯然神伤地说。
从彼得的话语里,我看到了他的希望和我的没落。城市跟在一台推土机的后面走过来,把我的身体碾得粉碎。我说,城市会允许一只狗在街上溜达,一定不允许一只鸡在散步,所以,你会比我好运。我这话也是在安慰他。
黄昏就像那个贪婪而可恨的雅科夫,在掠取白天剩余的那一点点温热。风有点锋利了,经过墙壁的时候,发出刮蹭的声响。不知道什么东西从哪里掉下来,发出刺耳和恐怖的响声。我和彼得依偎在一起,互相取暖。再也不会有人来打扰我们吧,甚至像叶卡捷琳娜和列昂尼德一样当我们面表演通奸,用声色犬马折磨可怜人,让人心情不能平静。我这想法刚一出,门外就传来脚步声。接着,走进一个人来,是列昂尼德。他怎么又来了?难道真的是为了一只鸡?他今天完全像个主人。他走到院子里,看见亚历山大的狗毛帽子,踢了一脚,踢出了大便,气得他骂了一句,把脚在墙上蹭了好久。
经过一次次劫难,我知道逃脱是没有用的,干脆看这个家伙干什么。他目的很明确,直奔安娜曾经住的屋里寻找。也许他知道这里有一些值钱的东西。不一会儿,他就把那个有印有“芭蕾舞《薇拉》剧照”的镜子小心翼翼地拿出来了。他满心欢喜地看着,轻轻地拂拭着,像看见了一块金子。他一高兴就说出了口:一家子都是傻瓜,所有东西只卖了三百多,这个镜子价值一万多却扔在这里不要了,好东西总是留给别人享受。
我放心了,有价值一万多元的东西,他肯定不会和我过意不去。但是,我错了。列昂尼德拿着镜框准备出门的时候,听到门口有人进来,他似乎改变了主意,立刻把镜子放进屋里。他从屋里出来就扑过来抓我。也许他记着叶卡捷琳娜的那句话,吃鸡会补的。而事实上,他是做给来人看的。
进来的人是安娜。她看见列昂尼德的举动有点诧异。嫂子,我看见门外面有一只鸡,一撵就撵到这里来了,也不知道是谁家的,丢了太可惜。他满脸堆笑地说。这家伙会编故事。那是我家的鸡,昨天准备逮住杀了,可是她却跑了。安娜说着径直往屋里走。
哈哈,那好,嫂子,我给你逮住。村长,不用了,我今天并不是来逮鸡的。我来取一个镜子,是我结婚时候娘家的陪嫁,也不知道在不在,我才想起。
列昂尼德听了这话,脸上的笑容僵住了。这个冬天,有太多的僵局。安娜走进房间,一眼看到那个东西,满脸喜悦地说,太好了,还在呢。说着,就拿起来,用一只胳膊夹着来到外面。列昂尼德凑过来假装要欣赏,并且说自己喜欢收藏,要给安娜五十元钱买了这镜子。安娜肯定不知道这东西值多少钱,笑了笑说,我要五十元钱干啥?我们之所以能搬得这么晚,多亏你在上面替我们美言,这镜子就送给你了。列昂尼德喜出望外,接过镜子连声称谢。
如果有什么美言之类,叶卡捷琳娜已经用洁白的肉体报答过了,而现在,镜子又归他了,太便宜这小子了!亚历山大家的人又一次吃了亏。这个世界太可恶了。为了表达对安娜的谢意,列昂尼德说他要想办法把鸡捉住。天哪,所有的交易,所有的故事,到最后都要以牺牲我这个小人物才能画上句号,这就是我的命呀。列昂尼德这次并不鲁莽,他没有直接扑过来,而是在地上捡起一块纸片撕碎了,假装是面包屑或者米粒,一边咕咕地叫着,一边洒在地上,引我上当。这个蠢猪,以为我是瞎子啊?你用这个办法可以勾引叶卡捷琳娜,勾引不了我。彼得嘴里呜呜的,也在骂蠢货。列昂尼德的诡计没有得逞,不耐烦了,直接扑过来捉我。我开始东躲西藏,决不能让他捉住。亚历山大一家吃他的亏太多了,我不能输给他。就在满头大汗追赶我的时候,他自己有了一个失误,一不小心碰到立在墙边的那个宝贝镜子,一直保持优雅的美女薇拉跌倒在地。一块玻璃变成了无数块,发出一阵悦耳动听的合奏。
镜子打碎了!太好了!我和彼得都欢呼雀跃。列昂尼德捡起镜框直叹息。安娜倒是无所谓的样子,摆摆手说,一个镜子,碎了就算了,也不值什么钱,只可惜鸡没有逮住,养这么大,与其叫黄鼠狼吃了,不如我自己吃了。列昂尼德把打碎镜子的仇恨记在了我的头上!他恼羞成怒,咬牙切齿地说道,今儿个不把你逮住,我就不是男人。他一边说着,脱下身上的大衣,看样子真的非要捉住我不可。安娜也成了帮凶,开始帮忙堵我的退路。
彼得一看也觉得势头不好,就往门外窜,边跑边大喊:卓娅,快逃吧,跟我去浪迹天涯啊,这个家成魔鬼了,不要再留恋了!
我奋力一跃,从墙上飞过去,和彼得汇合。我们开始从废墟中往外逃。走了好久,天渐渐地黑了。我的鸡蒙眼来了,几乎什么也看不见。我问彼得,到哪里了?他说,还在废墟的中心,还要继续努力。我说,我不行了,我们今夜暂且以废墟为家,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