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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部井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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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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访平凹故里贾塬村

我和老方走到贾塬村村口,离平凹家不到二百米的时候,忽然听到一阵悦耳的声音:佳佳佳。声音来自路边一棵高耸入天的白杨树上。树叶已经在寒风中落得一干二净,裸露出两个黑乎乎的鸟巢,在鸟巢的不远处的枝桠上,一只黑白相间的喜鹊正放声歌唱。老方很高兴,说好啊,有喜鹊,没乌鸦,就凭这兆头,今天到平凹家一定有人管饭。老方说喜鹊的反义词就是乌鸦,还说有一年他到日本大阪旅游,到处都是乌鸦,头顶上哇哇地飞,还把白惨惨的希屎拉到他的西装上。而日本导游却幸灾乐祸,话里有话地说:我们这里环境好,好鸟坏鸟都来了。而平凹的故乡看样子只来了一些好鸟,没来穿黑西服的坏鸟。

平凹年轻的时候,和老方一起当过“团十大”代表,进京开过会,一个床铺上睡过。老方给平凹和家人都治过病,两人一直是好朋友,誓言,苟富贵,勿相忘。有一年,老方在南山里边旅游边给人诊脉看病,就像是在深山里打游击,光杆司令,一打就是几个月。有天打到丹凤地界,人困马乏,饥肠辘辘,行将崩溃。忽然看见棣花站牌,不由得仰天大笑,说此乃平凹地盘也,真是天无绝人之路!他拿出手机给平凹戳了一个电话,说我已到你棣花城下,还不开门迎接迎接故人?平凹在电话里笑着说,你还活着?我伯在家呢,你去吧。老方去了,平凹他伯很热情。一顿米儿面,让老方的肠胃很快乐。

老方一直把在平凹家吃米儿面当谈资。前见天,见我在读平凹的《天气》,老方又回味无穷地说,我在平凹他家吃过米儿面,小米、红豆和面条煮在一起,味道香甜。我说,那多年前的事了,你若现在还能在他老家再混吃一顿饭吃,我就服你。老方说,不说了,你跟我走么。于是,我们就搭车往丹凤走。贾平凹的老家在大山深处,我们一大早从西安坐汽车,两个多小时才到商州市,离他家还有几十里山路。在从商州换乘丹凤车的时候,老方说是贾塬村,我说是棣花村,发生了分歧。老方说他当年去的时候,平凹他伯亲口说的,贾塬村。我说《天气》这本书的作者简介上写的,白纸黑字:棣花镇棣花村。车上的一个小伙子插嘴说:贾平凹家是贾塬村的没错,肯定是书印错了。

贾塬村的位置太好了,前饮丹江,后靠秦岭,依山傍河,上风上水,天下宝地。老方是研究周易和风水的专家,给我分析解释说,背靠山就是有靠山,门前有条河,那水是钱哪,能发财。

不过,我觉得风水之说还是不靠谱,还是喜欢从画面的角度去看。大地是一块画布,丹江就是五彩的颜料,山里人就是画家,树木就是画笔,男人们画了一座远山,又画了一座近山,山山叠翠,岭岭藏龙;女人们画了一只公鸟,又画了一只母鸟,鸟鸟展翅,翩翩起舞。平凹来了,拿一支笔,给鸟儿的顶上点一点红,它们就成了丹顶凤凰,飞舞在棣花贾塬。

奇山奇水出奇人。棣花这风俗很怪,人们居住得很不像山里人,独门独户,你在这山,他在那山,而它却像个拥挤的城中村。大家都亲热地挨在一起,就像亲兄弟,更像一枚大蒜,以致各家各户之间过道很窄,大概就是一米多一点,能走一辆架子车,小卧车是绝对进不去的。我想,平凹要是回来了,小卧车就得放在村子外面。

家家的门几乎都不是和院墙平行的,而是要转四十五度角。这是这里的一大奇观。老方,你怎么看?老方说这是风水的需要。因为要是门和自己的院墙平行,就会正对着对面邻居的院墙,等于说,出入受阻。而这一拐,出门就不碰头了,就顺了,一顺百顺。而平凹家的门朝着丹江的方向拧了一下,和别人就大不一样了,门前有了水呀。虽然老方如是说,但据我后来分析,那并不是什么风水的问题,是拉架子车的需要,正着开门,车子就会碰到邻居的墙上而出不来,进不去。

我们顺着一个羊肠小道走进去,看见一个小院子,门口有个柿子树,门锁着。老方说,这就是平凹家。我顺着门缝看进去,正对着门面朝南的是前后淌水的厦子房,房子年代久了,屋檐高低不平。灰塌塌的瓦松,长在蓝莹莹的屋瓦上;黑漆漆的房门,挂着一把锁。旁边面朝西的是二层楼房。院子的地面是用水泥打过的,很平整。院子中间只有一棵梨树,从一米多的地方分成两个分叉。树根处有三五个耐寒的野草。

我说,什么风水,四面墙,中间一棵树,这不是活脱脱一个“困”么?老方说,这你就不懂了。这棵不是别的,是梨树呀。梨子形如女人的子宫,是“生”的意思。而“梨”又合“离”,谁能困住他?我笑了,说真有你的,竟然诠释得滴水不漏。

门框上有河南巩义的粉丝拿毛笔题写的打油长诗一首,意思一是赞颂平凹的文学成就,二是叮嘱他常回家看看乡亲。老方拿出手机又给平凹戳电话,手机有里两个人说话,一个女的说外语,老方听不懂;另一个男的说中文,他听懂了,不过那表情像挨了一棒槌。

在门口不远处有几个邻居在拉闲话,抄着手,晒着淡素素的太阳。一个老头,两个老太太,穿得古朴。还有一个大脸盘的年轻媳妇,二十来岁吧,穿得红艳艳的。一个妇女背着一个大背篓,里面装满收获的蔬菜,萝卜和大白菜,白菜的根上带着许多泥土块,迈着沉重的脚步,从窄小的巷子里艰难地走过。平凹家里人呢?门咋锁着呢?我们问。人都在城里,很少回来的。邻居们说。原来,平凹的大伯去世了。家里没有人住,经常锁着门。平时总有人来观光,最近天冷了,很少有人来。

你们看不看贾平凹的书?我问。那位身穿羽绒马甲的老人说,他的书,我当然看么。我从口袋里拿出《天气》说,他写了好多家乡的人和事,说不定就有你。那老人见我拿出书,很感兴趣,说让我看看,这家伙又出了一本啥书?说着就拿过去低头翻了起来。

老方又从口袋里拿出准备好的他和平凹十五年的两人手握在一起的合影说,你们知道不,我和平凹是好朋友。大家都来看老方的照片,那个穿羽绒马甲的老者把照片仔细端详一会儿,说平凹这张像照得好,那时候还很年轻。

这老者见老方是平凹的朋友,就请我们到他家里喝水。他家和平凹一墙之隔。走到门口,有个头上戴着白帽子的老太太走出来,老者对她说,这俩人是来找平凹的。老太太有点不高兴地说,找平凹的,又不是找你的。老者说,既然是找平凹的,那就是客人。我悄悄地对老方说,看来你要输了,他家掌厨的人反对咱们到访。

我们在院子里坐定,老者为我们泡上茶之后,自我介绍说,他是平凹的堂哥,在兄弟们之中排行老二,平凹排行老八。二哥是个老师,已经退休多年。孩子们都进城打工去了,家里就剩下他们老两口守巢。这个院子比起平凹家,更为简朴,连个二层楼也没有,只有土墙的房子和平房。

我们开始拉家常。二哥说,平凹太忙,很少回来,但凡回来,就不是一个人,呼啦啦屁股后面就跟着许多人,也没时间到村里去转转,看看乡亲,看看同龄的,就闷在屋里头,似乎身不由己。不一会,又呼啦啦都走了,留下一屋子平静。我说名人大抵都是这样,被名气绑架了,出门身不由己。

对于平凹在文学上的建树,二哥很是赞赏,但是说到字画,却不以为然。他说有一年平凹告诉他,自己现在写字画画。二哥说,你那字比起我来,差千把倍,还敢拿出手?平凹笑了,说你那字好,可没人要,我那字能卖钱哩。我给平凹二哥出主意,说你把平凹的书和字画弄些子,放在门口可以赚游客的钱,很快就发达了。

二哥说,书和字画会有人卖的。在村子东边的丹江旁,那个正在施工的平地,是一条正在修建的一个以平凹文学作品为品牌的文化旅游街,名字叫“宋金街”。为什么叫宋金街?是因为古代这里是南宋和金元曾经交战的战场,两国以丹江为界,今天你打过来,明天他打过去。贾平凹的著作里,有绘声绘色的描写。这将是平凹故居旅游的重头戏,也是发展棣花经济的大舞台。

而目前这里除了平凹故居,还有一个可看的地方是二郎庙和老爷庙,老爷庙也就是关帝庙。平凹二哥带我们去看庙。走在半路,忽然遇见一个人从家里出来。二哥说,这是刘高兴。原来,这就是平凹小说《高兴》的同名同姓的生活原型。刘高兴,高高的个子,较瘦,大概是总是给人送煤吧,面色有点黑,嘴唇也有点青。刘高兴到底是城里混出来,热情大方,说他刚从西安回来,邀请我们去他家里坐坐。我是头一回见刘高兴,感觉模样长得不高兴。

二郎庙和关帝庙虽然说不大,但是却是很奇特的。奇就奇在这两个庙宇毗邻一起,中间的距离不过二十个厘米,天底下没有这两个庙宇建在一起的,而且中间还有一个界碑。二郎庙一边是金元的地盘,关帝庙一边是南宋的地盘,好像两个神仙在掐架。庙宇前曾经是平凹家的打谷场,他小时候常在这里玩耍,摸爬滚打,和两位神仙成了莫逆之交。两个庙都新修过了,那些往日的场景,只有在平凹的作品里依旧鲜活朴实。

贾塬村有八个村民小组,三个姓,贾,刘,张。平凹写了村里的许多人和事,但是,却很少有写生病的,也许他不忍心。当得知老方是医生时,二哥说出了一个令人心情更沉重的话题:家族人的病。这些刚强、勤劳和创造了奇迹的庄稼人,一个个个都被病魔无声地折磨吞噬着。他的一个堂哥因为肝癌而去世,另一个堂哥患有胃癌做了手术三年了,现在又患腰椎间盘突出症几乎不能行动。老方医者父母心,说去看看吧。

堂哥家在大马路边,面朝南。见有客人来,堂哥艰难地拄着双拐杖在老伴的搀扶下从里屋走到院子。老方看了CT片子,又检查了一番,说这是久病形成的严重的骨质疏松,不能手法治疗,以免引起骨折。于是开了些吃的药,如加味保和丸等,并叮嘱他要多活动,多晒太阳。堂嫂很热情,在老方看病的时候,就去厨房烧锅,不一会儿,屋顶上炊烟袅袅,荷包蛋做好了,端上桌。我和老方每人吃了四个,外加一个麻花。

临走,平凹二哥把我们送到丹江边那片即将成为宋金街的空地上,挥手告别。走了老远,我回头看去,只见夕阳已经落在贾塬村身后的群山顶上,暖意的余晖和山村懒散的炊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片白色的雾霭,隐住了二哥的背影。山风吹过,房舍朦胧,树影婆娑,喜鹊大概已经归巢,今夜山梦依旧。我说,若干年后,再来贾塬村,不会有荷包蛋招待。老方说,改天到西安找平凹,让他请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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