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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宏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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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810/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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皮筏抗日立奇功

1942年夏的一天。

山城重庆在溽暑的酷热中喘息。遭受日机轰炸的座座房屋和炸弹遗留下来的弹坑随处可见,在市民惊悸未消的心头布下无法驱散的阴霾。可能是闹“油荒”的原因吧,一些政府官员的小汽车懒洋洋地停在机关院中,无所作为,了无生气。

这时,在嘉陵江重庆段的水面上,一只奇特的漂浮物顺流而下,出现在人们的视线中。人们看到,它既不是木质轮船,也不是钢制舰艇,而是由金黄色气囊托浮着栅板组成的船形物,上面整齐地排放着许多油桶似的货物。“一只,两只,三只……”有人数了数,总共5只。这只奇特的船队慢慢停泊在化龙桥码头。有些阅历的人认出来了:羊皮筏子,这是羊皮筏子!人们这才知道,这就是早已传闻的由油矿局购来从广元向重庆运送汽油的皮筏。

山城沸腾了。

每天张望码头如饥似渴地等待皮筏到来的接货人员顾不得日机随时前来轰炸的危险,拥向码头,去接收货物,去看望这些为山城带来急需物资的英雄们。

面对迎接的人群,二十名憨厚朴实的筏客有点不知所措,他们在依然飘摇晃荡的皮筏上,用衣襟擦着十多天的劳作留在脸上的汗渍,把目光齐刷刷投向一位汉子。他正站在码头上,指挥筏客们系牢缆绳,准备卸货。

这位汉子就是这次嘉陵筏运的领头人、兰州水上运输队业务负责人王信臣。这位敦厚的男子汉,用自己辛勤的劳动和精明的头脑,靠着一张皮筏起家,渐渐成为拥有一个“玉兴诚”商号的很有名气的筏户,在兰州黄河上撑起了一片天空。

此刻,他似乎丝毫不为面前的热闹场面所动,像往常一次次做生意一样平静,正在从容地指挥筏客们卸货,与前来接货的货主进行交割。然而,很少有人想到,这个满脸汗渍的筏客,外表的平静掩藏着内心汹涌澎湃如潮翻卷的波澜。

是啊,他能不心潮如涌吗?这十五个日日夜夜,他和筏客们是怎样提心吊胆地度过的啊!

一年前的一幕,又历历出现在他的眼前。

那是1941年夏,国民党政府油矿局总经理孙越崎专程赶到兰州,与有关方面洽谈从嘉陵江中下游用兰州皮筏向重庆运输汽油。通过当时的兰州市政府同意,孙越崎找到筏户王信臣,让他试办此事。

他犹豫了。

按理说,这笔生意他没有理由犹豫。这位在黄河上多年跑运输的汉子,久经黄河风浪,具有水上运输的丰富经验,航运任务再难,他都不会被吓住的。再说,当时正值国共两党合作抗战的时期,兰州筏户们对日本鬼子侵略中国、轰炸兰州、滥杀无辜的暴行无比愤恨。他们深知,运送军用物资,就是支持抗战。所以,他们早就在这方面做了自己应做的事。1939年,筏户们曾向靖远共产党???1940年,当时的甘肃省政府成立了驿运管理处,将兰州所有皮筏编为“水上运输队”,王信臣由于具有较深的水运资历和水上技术,当上了筏上业务负责人。运输队的主要任务,就是将驿运处向国民党政府第八战区运输处承揽的枪弹、汽油等军运品,运送给宁夏的马鸿逵、马鸿宾和绥远陕坝一带的傅作义部队。从黄河兰州段往宁夏运送货物,要与惊涛骇浪作几番殊死搏斗。从兰州起航后,经过小峡,便进入大峡。大峡长24公里,河面狭窄,水势险恶,漩涡密布,暗礁丛丛。大峡过后,还有乌金峡、红山峡、黑山峡,一个 个杀机暗伏,险象环生,稍有不慎,就会筏毁人亡。多少年来,筏客们为生计所迫,冒着风险,撑筏航运,多少人丧命恶浪,葬身鱼腹。但王信臣是这些人中的幸运儿,他凭着高超的技术和过人的胆识,一次次化险为夷,有惊无险,顺利地干到现在,拥有了自己的商号。现在,向重庆运送汽油,作为兰州水上运输队的筏上业务负责人,他当然明白自己的职责。而且,他知道,嘉陵江虽然上游两岸险峻陡峭,河内礁石险滩星罗棋布,但中下游却河面宽广,水深流缓,适宜皮筏航行,不会有什么大的危险。然而,问题不在水上,而在空中。他最担心的是日本鬼子飞机的轰炸。几年来,他亲历了日本鬼子飞机对兰州的轰炸,耳闻目睹了市民遭受到的伤亡,深深感到日本侵略者的凶残。他推测,作为陪都的重庆,遭到日本侵略者飞机的轰炸程度一定会比兰州更加严重得多。在这样的局势下运送军用物资,自己和筏工们的生命安全怎样得到保障呢?

重庆当时的实际情形正如王信臣所推测的那样。

1937年8月淞沪抗战失利后,南京成为日军进攻的目标,11月9日,国防最高会议决定迁都重庆。12月1日,国民政府正式在重庆曾家岩新址办公。1940年9月,定重庆为陪都。从此以后,这座多少年来静居古巴渝之地的秀美山城便为国家和民族蒙受了太多的磨难。抗战之初,日本侵略者飞机就对重庆进行了多次轰炸。特别是1939年5月3-4日的“重庆大轰炸”,造成了震惊中外的大惨案。这两天,日机共7批63架次空袭重庆,炸死3991人,伤2323人,毁房4871间。1941年夏,日本飞机更是变本加厉,对重庆进行“疲劳式轰炸”。日军在这一阶段异常猖狂,轰炸机经常单独进攻,并在行动半径极限值附近进行轰炸。这样一来,嘉陵江航道自然也成为日机轰炸和袭扰的目标之一。有资料说,用羊皮筏子运送货物,比木质船舶省时50%,较汽车运输省运费80%。但在有日机轰炸的险境中,省时节费恐怕不是当时考虑的主要问题。孙越崎想到用羊皮筏子运送汽油的办法,谁能说不是考虑了皮筏轻巧灵便,易于隐避周旋,即使被炸毁,成本也很低的因素呢。

经考虑再三,王信臣提出先由自己亲自试航一次,没有危险再正式航运。孙越崎同意了。

王信臣挑选了2名筏工,在孙越崎的安排下,到了广元,用孙越崎从兰州购买的400个皮胎扎成了一个皮筏,装载了1000多公升汽油,启程试航。

嘉陵江从广元至重庆的江面上,完全没有在黄河上航行那样惊险,而且山青水碧,风光旖旎,让他们这几个长期在惊涛骇浪和荒山秃岭中干着冒险营生的北方汉子甚至感到几分舒适和惬意。但日本鬼子的飞机轰炸却成为他们最担心的问题。我们无法想像出几个初次航行在异地水域,而且时时面临日机轰炸危险的筏工们担惊受怕地漂泊在嘉陵江上的情景,对试航的具体过程也不得而知,但试航的结果是,王信臣成功地抵达了目的地。

有了试航成功的经验,王信臣增加了信心。他答应了孙越崎的要求。翌年夏,他挑选了20多名筏工,成立了“皮筏航运队”,赴广元执行运送军用物资的任务。他们用油矿局从兰州购买的2000多个羊皮胎,扎制了5只巨型皮筏,每只能够载重60吨,共装载了300吨汽油,开始了前途未卜的军运航行。

根据试航的经验,王信臣知道,这是一次与死神拼智慧拼胆量拼勇气的生死之旅。虽说从广元到重庆的直线距离是700公里,但由于重庆部分河段的“曲流发育”特征,许多江段曲折蜿蜒,实际航程将超过1000公里;再加上五只皮筏同时航行,目标大,易暴露,若遇日本飞机轰炸,不容易躲避。这意味着他们的航期将比预定的要长,所冒的风险也将很大。因此,这次航行,要比试航更难,更要精心筹划,保证万无一失。由于缺乏资料,我们今天无法准确地知道王信臣是怎样在日本鬼子飞机可能随时轰炸袭扰的情况下带领一支目标不小的筏队,将物资安全运抵重庆的。但史料确凿记载的是,经过了15天的艰难航行,王信臣率领的筏队终于抵达了重庆,以胜利者的姿态出现在山城的码头上。

皮筏在嘉陵江上航运成功轰动了山城。油矿局举行了盛大的“欢迎皮筏航运队大会”,新闻单位摄制了电影纪录片。参加欢迎大会的人们向这支20多人的皮筏运输队伍投注了满怀敬意的目光,同时也被面前奇特的羊皮筏子吸引住了。那5个已经卸了货物的皮筏,在水波中轻轻地漂浮晃动着,恰如那些憨实筏工在众目睽睽之下的局促不安。每个筏子下面,整齐地排列着数百个黄澄澄、胀鼓鼓的羊皮胎,在阳光映照下泛着金黄色的光,显得分外耀眼。有的外国记者看到皮筏后,非常感兴趣,反复地观看,轻轻地摩挲着,要求容许他带一只羊皮胎到本国去展览。山城市民闻讯之后,络绎赶来,大家围着皮筏,观看之余,赞叹不已。为了满足群众的好奇心,重庆当局决定将皮筏在化龙桥码头停放一段时间,让大家参观。两个星期后,这些皮筏又投入了航运,成为嘉陵江上的一个景观。碧波之上,满载汽油桶的皮筏顺流疾行,鱼贯而下,其轻捷灵便,远不是那些笨重的木质或钢制轮船所能比拟的。羊皮筏子真正成为具有军用功能但不用燃料驱动的特殊“军舰”。据说,“羊皮筏子赛军舰”一句民谣,就是从那时候流传下来的。一直到1943年,运送汽油一年多之久的皮筏运输队完成了运输任务,返回了兰州。

如今,羊皮筏子已经失去了它原有的功能,与兰州的民俗文化溶为一体了。当我们在风清日丽的晴和天气漫步于兰州浓荫蔽天的滨河路上时,常会看到一只或几只羊皮筏子在河面上载着衣饰华美的游客,随着波涛的起伏在自由自在地颠簸漂流,成为人们休闲时的一种颇富刺激性的游乐工具。但我们应当永远记住,这种延续千年,承载着筏客们沉重历史命运的运输工具也曾在中华民族为自由独立而战的历程中经受过血与火的洗礼,做出了垂芳青史的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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