寸草情

在我的人生档案里没有过生日的记载。记得我上中学的时候，有一天，听村里一位阅历颇广、见识很多的长辈说，过生日其实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母亲，是让过生日的人不要忘记母亲怀胎分娩的痛苦。这话说的确实有理。如果这样，生日就有了新的寓意，新的生命。虽然如此，我却从来没有过生日的欲望。并非不想铭记母亲的养育之恩，而是总觉得这位长辈的解释其实是给了那些想过生日大饱口福的人一个充足的理由。但在我的记忆里，确曾有过一次过生日的欢欣，而且毫不夸张地说，是激动，是令我久久难以忘怀的心灵的安慰。

这一切，都是我的女儿带给我的。那一年，她十岁。

我比妻大十天。有次吃饭的时候，不知话题怎样引到了过生日上。妻对我说：“明天是你的生日，咱俩今年一起过一次生日吧！”我说：“算了吧，我的父母亲都没有过过生日呢！”女儿眨巴着两只乌黑的大眼睛，在旁边听着，张了张口，想说什么，但终于没有说。

第二天下午下班后，我照例在厨房里一边做准备，一边往家属院大门口张望，等待妻和女儿回来。妻工作单位远，常常在我们三人中最后进门。但今晚，妻的身影已映入我的视线中了，女儿却仍不见踪影。我有点惴惴不安起来，生怕发生什么事情。一直到晚饭快做好的时候，女儿才回来了。我有点生气，绷着脸问：“怎么这么晚才回来，上哪去了？”女儿有点怯意地说：“放学后，我和一位同学到学校后面的商店里去……。”“去商店干什么？真是的！”我十分不快地打断了她的话。至今回想起来，我都为那晚的粗鲁后悔。在独生子女家庭里，女儿是我们的唯一。也许是爱之过深的缘故吧，我对女儿提出要求每天放学后，都要按时回家。往常，女儿都非常守时，可今天……看着女儿嗫嚅不安的模样，我不再责备，说：“快去洗手吃饭吧！”女儿平常虽不受娇宠，但对我也从来没有“严父”的概念。今天看我动了真格的，便一反往常地没敢和我“舌战”，乖乖地去了卫生间。饭间的闲谈冲淡了刚才的不快，家庭餐桌气氛又恢复如常。女儿的伶牙俐齿依然大露锋芒。她给我们讲课堂上某老师的趣言妙语，讲课间休息时同学之间的风风雨雨，讲放学……，刚提到“放学”二字，她猛地顿住，说声“等一等”……，边离开餐桌，去了她的卧室，不一会儿，她倒背双手走过来，稚气的圆脸上显出一副神秘莫测的神情，对我俩说：“你们把眼睛闭上！”我俩不知道她要搞什么名堂，把眼睛闭上了。只听得一阵阵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响起了轻柔优美的“祝你生日快乐”的乐曲。妻和我睁开眼睛，惊讶地发现：一张精美漂亮的音乐生日卡摆放在我们面前。此外，还有两份礼物。一份是给妻的，一个小巧精致的草编手袋；一份是给我的，一只包装成糖果形状的物件，玫瑰红的包装纸束以浅黄的丝袋，给人以清雅明丽的感觉。女儿将手袋系绳解开，从袋中取出一双长筒丝袜说：“妈妈，我买手袋的时候，还中了奖，奖了这双袜子。售货员阿姨说你过生日运气好。”接着女儿又将糖果状包装纸打开，呈现在我面前的，是一条漂亮的白底花点领带。就是这条领带，那天逛商场时我爱不释手，欲问还止，终于没有买，妻和女儿知道这事，不料她竟然记在心上。我们将女儿紧紧搂住。多么美好的童心啊！“谁言寸草心，报得三春归。”女儿的这份真情，已经是对我们最好的报答了，我们还奢望什么呢！高兴之余，我想到一个问题，“这要花不少钱吧！你的钱是从那里来的？”“是我攒的钱，"女儿抱来了那座小瓷屋。那是她的“小金库”。果然，原先已仓满廪溢的它现已腹中空空了。女儿显得非常高兴。是的，她用自己积攒下来的钱给父母亲购买了生日礼物，哪能不高兴呢！但我仍然疑虑未消：小瓷屋的容量我是知道的，充其量不过二十元罢了。但光那条领带，也许就要二十多元呢，怎么可能同时买到好几样呢？女儿毫不理会我的疑虑，仍对自己的能力充满自信：“能买到，就是能买到。”接着女儿给我们讲了她买礼品的过程。

下午放学后，她约了一位要好的女同学，一起到学校后边去，她知道那儿的甜食店旁边新开了一片礼品店，里面琳琅满目，什么都有，女儿是有“预谋”的，去了之后，很快选中了几样，也不问价，就把那只盛钱的小袋子往柜台上一放，稀里哗啦抖落出来，几乎全是小分币。售货员见状有点奇怪地问：“小姑娘，是谁让你买这些东西的？家里知道吗？”女儿回答：“是我自己买的，我爸妈不知道。”“你买这些东西干什么？”售货员好奇地问。“今天是我爸妈的生日，我想给他们送件生日礼物，”女儿说。“你真懂事！”售货员是一位中年妇女，她用赞许的目光认真地看了女儿一眼，便不厌其烦地开始数那些分币了。足足有十几分钟，她才如释重负地长出一口气，完成任务。还真不少，竟有二十三元五角五分。可那几样物品总价是三十一元，还差七元多呢！售货员看了女儿一眼，笑了笑，没有吭声。女儿用担心的目光望着售货员：“阿姨，钱不够吗？”“是，恩--”售货员犹豫了一下，“不、不、够了，够了。”她收了钱，对女儿说：“你等一下”，便转身拿过一张包装纸，用圆珠笔在纸的内面写了点什么，开始敏捷熟练地包装起来。当她把手袋和包装好的领带交给女儿的时候，好象想起了什么似的，把已经交到女儿手中的手袋要回去，从货架挂钩上又取下一个，对女儿说：“你应当拿这一个。你妈妈运气好，中了奖，这里面有一双袜子呢！”女儿说声：“谢谢阿姨”，便急匆匆的回家了。

听女儿讲完后，我赶忙捡起那张玫瑰红的包装纸，展开一看，雪白的衬里上面写着一行字：你们有一个懂事的女儿，真幸福。祝你们生日快乐！啊，我的疑团冰释了：女儿带给我们的，不仅是她的浓浓寸草情，而且还有一个陌生人的一份真挚的情意。正是这份人与人之间难得的珍贵情谊，使得我的女儿向父母亲表达生日祝福的愿望梦想成真，也正是因为这份情谊，妻和我在意想不到的生日祝愿中获得了莫大的欢愉。不，不只是欢愉，还有一种爱的启迪。啊，爱在我们的心底，爱在我们的身边。“只要人人都献出一点爱，世界将变成美好的人间。”

幼小的女儿带给我们的这份生日礼物是多么宝贵啊！我珍爱地抚摸着那条领带，小心翼翼地又将它用那张美丽的包装纸包起来。看到它，我就如看到了朝阳，看到了晨霞，感受道了人世间爱的灿烂和温暖。我将女儿再次紧紧地搂在怀里，很久，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