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羊“司令”的时光

千万别给电影骗了。电影中的浪漫，可能是生活中的艰辛。

《少林寺》中牧羊女赶着一群羊，唱着“日出嵩山坳，晨钟飞鸟，林间小溪水潺潺，坡上青青草，野果香，山花俏，狗儿跳，羊儿跑，举起鞭儿，轻轻摇，小曲满山飘……”画面唯美，歌儿动听，十分地罗曼蒂克，其实在现实中，养羊也就是为养家糊口多点家用——因为我小时家里养过羊。

记得最早养羊的历史，我还只有四五岁，家在半山区。外婆和我家同村，住着不远，她的楼房后面，有个小石头砌的房子，里面关着三四只山羊。我会经常去外婆家，外婆那时60多岁，每天拄着一根比她稍短点，两根手指粗的黄色老竹杖，准时在午后去放羊，我没事也跟着去。

放羊一般是在中午饭后12：30左右出去。放羊有两种方式，一种是牵着羊绳（小羊一般不拴），把羊拴在山脚或田边食物较多的地方，人可以走了干其他事情，下午4：00左右再回到拴羊处。优点是找羊比较方便，一般羊绳不会脱开；缺点是羊经常吃不饱，在绳子直径范围内的东西吃光了，有时甚至绳子和树、灌木丛绕在一起打结，只能等我们去解开绳子，羊到别的地方或沿路吃点回家。另一种是把羊赶到山脚，不拴绳让羊自己走到山上去觅食。羊儿是自由了，每次吃得肚子滚不动了，才自动回来。问题是羊儿乱跑，可能放羊时在这个山脚，找它回来是在半山腰或另一个山头，寻找起来很麻烦。羊儿还会提早下山，一不小心把人家种在田里的庄稼吃了，惹来不少麻烦。

后来，我上学后，家里也有养羊，先是养在外婆处，后来养在自己家里，两间楼房，其中一间专门放柴火、养羊。我在休息天、寒暑假放假，经常去放羊。

我家的羊不多，最多时五六只。村里有一户养了二三十只，每天队伍浩浩荡荡地到山上去，十分壮观。那户人家有一头公羊，特别漂亮，比普通羊大了一倍，长长的胡须仙风道骨模样，两只角就像后来看到的广州羊城的雕塑。我家母羊要生小羊，就和那户专门养羊的人商量借公羊，繁衍下一代。如果生出来的小羊是公的，在还小的时候要做节育手术。因为阉割后的羊肉才能卖出一个较高的价钱，自己吃味道也好。有时村里的亲戚也想养只羊，会把我家的母羊借去养半年，等母羊怀孕、生小羊，小羊断奶后，把母羊还给我们，小羊归亲戚自己了。

放羊有好几怕。一是怕野兽。我记得爷爷家也养了羊，一次听爸妈在说爷爷家的羊给豺狗（狼）吃了，先是喉咙咬断，然后把内脏吃了，只剩下躯干。虽然没有去现场，但听了后，就在我幼小心中播下了阴影，一直担心自己什么时候在山里也会遇上豺狗，它会不会向我发动攻击，我能不能成功逃掉。从此，我一个人去山里警惕性很高。二是怕蛇。在夏天，蛇会在路边草丛游动，发出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因为不知道这蛇有没有毒。有时从山里小道上山或下山，蛇会一动不动横躺在路上，我每次经过都有劫后余生的感觉。三是怕雨。如果下大雨，不仅羊会被淋湿，人也会被淋湿，带雨具也没有用。只能是赶着羊快跑回家，或找地方躲。四是怕羊找不到。羊没有拴绳，或自己挣脱了绳，不见了，那就要漫山遍野去找了。因为羊儿不是一只，基本上是在一块儿，从这座山望到那个坡，看到白白的一只，另几只基本也在。羊有时看到我了，知道我在找它们，会边吃边下来和我会合。有时嫌没有吃饱不肯下来，我只能“咩咩”地呼唤着，上去爬到它们上方，把石头丢过去赶羊，羊才会慢慢往下走。

放羊也有开心的时候。有时我会骑在母羊背上玩，看着母羊蹒跚地走动，用手掌拍打着羊的屁股。有时心情不好，看着天上云卷云舒，小羊一路无忧无虑地跑来跑去，心情会好很多。春天，羊在吃食的时候，我会在山里采一些艳丽的杜鹃花或无名的白花，挖几株沁人心脾的春兰和春笋；夏天到小溪里翻着一块块石头抓鱼蟹，看周边没有人还可脱光衣服在水潭里游泳洗澡；秋天钻进山涧里摘猕猴桃等野果子。有一次见到别人的一只母羊在路边，大肚子马上要生了，但地面碎石又多又尖，对刚出生的小羊有伤害。主人不在，我把母羊牵到一块细沙铺就的田地，并在上面铺了些干草。小羊顺利诞生，羊主人找到羊后，看到羊儿母慈子孝般的这幅舒适样子，到处表扬我。偶尔做好事，人会变得很开心。

农历年前，父亲会杀羊卖钱来过年。农历腊月二十五下午，母亲先烧开水，父亲在空旷的道地（天井）用细绳把要杀的羊牢牢绑在两根长凳子上，准备杀羊。看着自己养大的羊被杀，虽然知道要过年，还是会心疼。

到凌晨1点左右，父亲会带我们全家起来，简单洗漱一下，扒几口稀饭，杀好的几只羊并排绑在小推车上，把羊花（肺）、羊肝、羊腰子（肾）一起带上，去县城。天上繁星闪闪不说话，路是沙石铺在黄泥上，晚上看上去有点白茫茫，时不时有个土坑，手推车颠簸一下。我打着一个手电筒走在前面照明，老爸拉着推车，路上没有一个行人，天气有些冷。我家到县城约二十公里，步行要走三个多小时。到城区，才有昏黄的路灯，路上基本上没有行人。到市场已五点多，市场里已有一些摊位在开始摆摊，有卖鱼的、卖猪肉牛肉的。因为我们是临时来卖的，只能摆在角落的地上。

到7点左右，赶集的人逐渐多了起来，我们全部眼巴巴地望着，过年的钱就指望羊儿卖掉，如果卖不掉拿回家去一年就白辛苦了。一般情况下，羊肉市场价格大家都差不多。零卖和节羊（阉过）贵一些。终于开张了，有人说要切几斤，也会碰到买半只或买整只的，价格会优惠一些，但羊头半个或一个一定一起买去，否则羊头很少会有人买。一个妇女买了整只羊，称好，叫我们送过去，然后给钱。我哥哥跟着顾客把羊送了过去。回来时，哥哥跟父亲说，顾客说斤两不足，扣了一点钱，比原来说好的价格少了。我们只能相互瞪眼。我知道父亲为人，短斤缺两是不可能的，可能是有水分流失吧。也有些人会买些羊花、羊肝之类回家，因为价格比较便宜。到十一点时，几只羊全卖光了，父亲便开始买过年需要的猪肉、鱼等，下午还逛了商场，买几件过年用的新衣服，然后父亲拉着一些过年物资回家，我们坐汽车回家。

从我懂事起，我家养了十几年的羊，随着我外面读书越走越远，我放羊的机会越来越少。后来，父亲母亲也有了其他一些工作，不知在哪一年，突然不养羊了。但我还是会时常怀念我做羊“司令”的时光，那时，有我无忧的童年和自由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