卖谷

卖谷

1988年之前，我们老家还没有撤乡并镇。我所在的小山村蓬岛，四面环着碧油油的青山。所在的葛岙乡有十多个村子。每年到8月夏粮收割或11月份秋粮收割完，农户会把稻谷晒干，卖给粮站，是家家户户一年中必不可少的环节。

父亲时值四十来岁，正当壮年。在秋末，把田里金灿灿的谷子收了。天气晴朗，背着几筒十多平方米的长方形竹篾编就的簟子到干燥稻田里，解开簟上捆绳，摊开。然后把一箩箩收割上来沉甸甸稻谷，从竹筐中倒出来，用木锨的宽头均匀地薄铺在竹簟上。木锨的竹杆子随着人体两臂左右转动，有点象扶乩，在谷层划上一道道美丽的弧形。在太阳下曝晒个把小时，人转90度，从簟的另一边开始，竹竿子重新划弧翻一遍，让下面的谷子翻到上面也能透气见着阳光，受热均匀。夕阳即将落下山岗，在凉风习习的傍晚，摇动木制的风箱手柄，用重力和风力原理，把稻谷中空心或不饱满的瘪皮，吹到另一边成堆，剩下的全是丰盈的一粒粒谷子。这样晒三四天后，用麻袋一袋袋装起来，尼龙绳扎好口子，装到两个轮子的手拉车上，拉去粮站。

村中到乡粮站有10里路。当时是上面铺了一些小碎石的泥路，晴天一辆拖拉机开过，黃沙把人裹了看不清人面，雨后车轮陷下去，留下一路很深的车辙。好在去的途中大多数地方是下坡路，少许地方有坡也不陡。只有快到粮站的200来米上坡路很陡，一个人拉着500公斤左右的谷子很吃力。父亲有时候会叫上我或者哥哥一起帮忙。如是哥哥去，拉车的活可能是哥哥干了，父亲在后面帮忙。 如是我去，则我是在平路或上坡的路段稍帮忙推一下。

到了粮站，先是一袋袋谷子放到机械磅秤上过称。看着游砣在有刻度的横梁上左右移动，承重钩上大小不一砝码放上放下，父亲会十分紧张。横梁是往上翘或是平的，他眼睛一动不动一直盯着。他们可以不认识字，但知道砝码越大越多，称越往上翘，表示谷越重，最终换回的钱也越多。期间，粮站的工作人员会用一个带木柄的长锥子，头部尖尖亮晶晶的金属，中间留有圆形槽，在麻袋中间一刺，往回带的时候槽里会有20粒左右稻谷出来。工作人员拿出一粒用嘴咬一下，如果米粒硬并且脆，说明谷是晒干的。有时也会用一个上下象木磨一样的东西，放上几粒谷子，两只手反向转一下，把上面部分拿开，用肉眼看一下谷子里面的米粒是否碾碎。如果说没碎或干粉状，说明够干了，合格。如果是碎了粘在一起，说明谷没有干。对合格的稻谷，工作人员开好发票，标好价格和重量，要求父亲背到仓库里，在如山的谷堆，有几条木头做的梯子，一面钉有木板。父亲背着麻袋爬到梯子顶端，然后松开袋口，把谷子倒出来。从此，这谷子正式属于国家的了。

父亲把空麻袋收集起来，放到手拉车上，然后去窗口缴发票。把发票递进去，里面的财务人员会快速根据发票，算好要付多少钱，扣去农业税，剩下钱递了出来。父亲会在粮站买上几壶油菜籽榨的棕黄色的菜油，用于家里一年炒菜用。

拉着捆着几个麻袋，挂几壶菜油的空车，是件十分高兴的事。有时还到路边的乡供销社拐一下，买一点化肥、农药等农用物资。或去农贸市场买几条不太新鲜的带鱼，晚上又可以加菜了，不用吃自己家里种的蒸芋艿放进咸菜汤，炒青菜之类。可以打打牙祭。

后来，亲戚买了一辆拖拉机，父亲会叫亲戚帮忙，用拖拉机把稻谷装着去卖，省了很多劳力。从2004年起，我国全面放开粮食收购市场2006年1月1日起，国家废止了《农业税条例》，这意味着在我国沿袭两千年之久的农业税终结。父亲靠做厨师的手艺在外打工，家里也靠其他手工业赚点家用。稻田给大户统一承包去了，最多留下几块自己吃粮食的农田，谷子不再去卖了。再后来，国家对粮食销售放开，充许个体户卖米。家里不种稻了，除了几块菜地，米是向市场买了。

父母也老了，不再种水稻。农田也被征为水库用地，蔬菜也没地方种了。大家都买一点回家吃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