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岛峰峦秀
在浙江奉化和宁海两县交界地,四周群山逶迤,中间盆地。正中有个古老的村庄。千年以前的一个雨天,南宋诗人刘倓路经此地,见此处风景秀丽,便信手拈来作诗《蓬岛山》:“轧轧笋舆过翠微,路经蓬岛锁烟霏。雨从半岭岩窝出,云在行人脚下飞。”《四明谈助》记载:“蓬岛山《图经》云,其源来自四明山,重冈复岭,自剡之西南至于镇亭之东北,兀然独冠诸山。北为安岩之翠峰,南为石楼之赤岩,过杉木岭,入于天台。其巅俯视数百里外,沧海城邑,了然在目。在奉南四十里,为邑之远案。”
蓬岛锁烟霏,令人心神向往的一处仙境。
簰溪是宁波奉化江上游的一条小溪。在古代,很多古人沿江河溪流两岸而居,方便生活和农业用水,同时,水路交通比陆路更加便捷。簰,竹子或木材平摆着编扎成的交通工具,多用于江河上游水浅处。也指成捆的在水上漂浮,运送的木材或竹材。现在通常把“簰”字简写成“排”。过去竹排可以撑到这个位置,沿着东江把山里的柴、毛竹、笋等山区物资运到平原地区西坞(奉化东部的一个街道,有较大的船码头,上世纪有轮船到宁波城里),再远点沿奉化江(由东江、县江和剡江汇聚而成)运到宁波城里。小小竹排也把宁波、西坞的新鲜的城里生活物品和农用物资运到这个偏僻的小山村。
排溪也是个千年古村的名字,因邻村蓬岛而出名。两村以路为界,路东为排溪,西边的蓬岛已有千年历史,奉化及周边各市、县的胡氏,就是从蓬岛发祥繁衍的。据《四明山志》记载:“五代时,霅川胡庆,度奉化童公岭,得石楼、蓬岛之胜,遂定家焉,庆,左丞进思子也”。奉化市志记载,蓬岛胡氏始祖胡进思公,天福十五年(950年)入奉。胡进思,为吴越国兵部尚书,战功赫赫。长子胡璟,吴越国工部尚书。这年进思93岁,心思归隐深山,次子胡庆年方十七。从宁海紫溪自东向西,一老一少,少年雀跃于前,老者缓步于后。少年见到的是春光暖阳鲜花满山,老人眼现杀机四伏喜忧参半。两人登冈过岭,眼前是一处青山敦厚,一峰独来,微雨时厚厚白色云层似仙带缠绕在山腰,登上半山可以远眺东海,如蓬莱仙岛,驻山脚一片未垦的荆棘荒原,只闻鸟语啁啾溪水潺潺,如世外桃源避乱世纷争。胡进思问当地樵夫地名,樵夫见老人鹤发童颜精神矍铄,翩翩少年稚气未脱朝气蓬勃发,脱口而出“童公岭”。父子登过的岗岭,就从此被称作“童公岭”。胡进思驻足长叹:“此蓬岛之仙境也”,后人遂以“蓬岛”为此地村名。
两人游至蓬岛山和翠峰山间,只见一水奔涌而出,一路蜿蜒如带似练,击石而喘,其声响彻云霄。胡进思吟咏唐李白的《梦游天姥吟留别》,朗声道:“此溪名白溪可也”。这就是簰溪的由来。胡进思指着翠峰山叹息道:“此地环境幽雅,进退可据,隐居犹如神仙中人,吾死后,穴位定以翠峰山。望汝等安心,传学予后人,勿负吾之嘱托”。
次子胡庆,一生未及仕途。为人淳朴厚道,威严公正,是一位“躬耕纺督稼穑”的先人,定居蓬岛后,一心勤业发家,在白溪道旁造房并置床帐器用,以供旅人和经商者住宿。胡庆将父亲遗下的银粮,办了三件大事。建造房子百余间,给乡亲居住;置田三千亩,并在白溪下游岸边“筑碶堤防”,后称“胡芝碶”,给族人和当地耕者受益,至今还在发挥其防涝抗旱的水利作用;胡庆尊儒重道,遵父遗命,自号松溪,置常稔田四十亩,专供办学经费,办松溪学堂义塾以供远近来学者,学子可以免费入学,边县市不少学子到此读书,这所私塾培养出来的后辈学生,有史为记:“隽异不群,器业奇颖”“颉颃竟秀”,或为国家所用,或在教坛出名。曾任相国的鄞县人郑清,也曾在这所私塾读书。有诗称赞松溪学堂“文风远播千万里,诗礼高贤邑外传”。随着战乱频发,社会动荡,40亩“又新学田”未能延续多久,松溪学堂在明末一度湮没,后在晚清时胡氏族人赎回40亩松溪学田。松溪学堂的校名却一直延续了1000多年,当地教育界人士认为:“松溪学堂在奉化教育史上留下了不可磨灭的一笔。”胡庆母亲杜氏,在蓬岛的最后五年里,还“躬耕纺织督稼穑”,为后代树立了勤劳朴实的典范。在胡庆几十年的努力下,蓬岛呈现出了兴旺景象。公元998年,宋相国、中书令平章事、许国公吕蒙正来到蓬岛,亲祭胡万一。祭文如下:《祭始祖万一尚书公文》“惟我始祖,霅川毓秀,浙水开祥。年甫七岁,六艺成章。声雷目电,智勇超常。途遇异士,吕氏纯阳。弃儒学剑,辅佐钱王。诛巢寇,射钱江,力扶吴越,忠报残唐。助勋四世,保事五王。出将入相,文武英扬。功名告罢,率子渡江。居奉邑,童公岭傍,石楼篷岛,览胜寻芳。勤耕教读,和爱乡邦。九旬有八,只乐徜徉。子宰工部,孙拜礼尚。悠闻国难,复往于杭。及至官舍,寿百身亡。军民洒泪,僚友痛伤。携棺归葬,翠峰山岗。闾里感意,塑仪在堂。德流今古,谱牒生光。旱求赐雨,灾告降祥。睦城助战,腊寇归降,忠魂报宋,庙敕灵昌。祠名观德,千载流芳。神其如在,来格来尝。”吕蒙正还挥毫书写“尚书府”、“光禄堂”、“尚书楼”等匾额,“尚书第”被镂刻在进村口的石牌楼上。为纪念胡庆功德,吕蒙正后又题“观德祠”,祠址在石楼山下西岙村。此时蓬岛名声冠绝一时,文人墨客相聚奉化排溪蓬岛,与胡氏后人互相唱和,留下诗赞:《蓬岛》“海上来何日,孤高倚碧空,白云晴作彩,丹药老成丛,鹤驾寒烟里,鸾音明月中,山居邻近者,晨文挹仙风。”《石楼》“花山千古在,谁著石楼名,危栋凌霄起,层梯逼斗横,望倦非杳渺,听月更加明,此日登高意,元龙拟再生。”《牌溪》“地形非九曲,名迹也千秋,一带横空翠,沿途汇别流,雨潭沙草没,涨汩岸花浮,无限原泉意,乘桴欲溯游。”《蝦鱼潭》“逢山深谷处,闻说有神龙,碧水一泓在,白云千古封,昔年曾著异,今日竟潜踪,长击卷生望,风雷尚奋庸。”《童公岭》“碧山通海望,谁上最高峰,欲作云中想,还须物外踪,倦情分岛屿,波彩溢心胸,雷雨乾坤黑,遥知有跃龙。”《灵昌庙》“翊国元勋茂,余威炳日星,云祁资保障,俎豆存芳馨,乐谱千秋曲,碑镌万古铭,洋洋如在处,祖德又神灵。”《观德祠》“懋德雄吴越,芳祠亘古今,空山云影旧,乔木岁华深,剑气星含彩 ,絃歌鸟弄音,规模重整顿,应惬在天心。”
至今,奉化排溪村东有灵昌庙,祭祀始祖胡进思,千百年来香火不绝。
蓬岛的村口有“鲤魚照壁”,据传是胡庆建造居屋时所建,为当时胡氏民宅之门户。专家鉴定:是一座砖石结构的四柱三开间仿牌坊三楼式建筑。照壁长5.8米,高0.55米,由须弥座、壁身、壁顶三部分组成。屏心中间为一圆形鲤魚跃水图浮雕。出水的鲤鱼、翻动的波浪,与祥云、红日动静结合,构成了一幅美丽的画面。在照壁两边各植有老槐树一棵,据说是胡庆手植,与鲤鱼照壁同龄。传说两棵槐树树枝相连,就是村里出人材的时候。上世纪50年代以来,鲤鱼照壁因日复年久或台风的损坏整修过二次。在照壁西重亲修建一座悬山顶穿斗式三开间平屋先祖纪念堂,村人称大堂前,曾办过学校,村里做丧事、放电影、做戏均在此处。内珍蔵着上世紀60年代从翠峰山山脚因修水库从古墓中取出的清道光戊子年四月制的二块陶器制神位,陶制神位极为少见。其中一块是胡进思与二位夫人,另一块是胡庆夫妇,堂中还挂有胡进思的图像。
蓬岛村周边山川秀丽,面向东,有东山和庙前山及白溪,南有蓬岛山(当地人称大山头)高602米,山脚有猛虎山。背靠西,有龙潭山、白水洋底通天台、嵊州等地。北有纱帽岭岗的岩岙斗滴水岩。当时山脚下荆棘丛生,杂木橫长,貌似一位懒婆娘,因此也叫蓬头岙。蓬岛有许多美丽的传说:大山头有18条山脉,像18条黃罗伞飘带,再加上其余小脉,可出18个尚书。太白金星不信,于是就想测试测试,他老在半夜三更街街弄弄大喊“做官去否,做大官去否”!这样连喊三夜无人应答,到了第四夜,他喊“卖柴去否,卖柴去否”。事有凑巧,有一樵夫明天真要去卖柴,于是大声答道“卖柴我去”!可惜樵夫这一应答,尚书之源就给断送了。还有溪坑两块硕大无比的大石头,据说是某神仙挑着一担货物经过此地,歇一下忘了货自己走了,而货物留下变成了石头。后来村民中流传着“山生倒头田无夹,下代子孙永不发”的民谣,指的是蓬岛是一处贫脊地方,子孙生活、繁衍都要向外发展。实际上蓬岛村的土地土层的确很薄不肥沃,下面是砂石,不积水,田少,山里也是土层薄,只有蓬岛山的山顶厚些,但太高种植不便。种植业和养殖业均不发达,村子收入少,当人口繁衍到一定数量,村民往外谋生才是正道。但在上世纪六十年代初的三年自然灾害,山上的竹子开花,结了竹米,和野果一道救了不少乡民。
我高祖父(爷爷的爷爷)幼年父亲去世,随着母亲再嫁来到蓬岛,从此定居。我的外公外婆就是本村,胡氏后人。我从小看着村西的雄壮敦厚的蓬岛山,有点象弥勒座佛,慢慢长大。千年的白溪水从蓬岛山深处蜿蜒而来,不断把周围群山深涧的溪流汇聚,如一条长长的四季流动透明晶莹的巨蛇。溪水日常深不过膝,在暴雨过后才汹涌澎湃,一路呼啸朝东,在村口转头向北。水清见底、溪石白晰。后因音相近和书写方便,唤作排溪,也为竹排可到达之意。在小溪中,留下了村民们童年的许多记忆,孩提时和小伙伴一起去溪中抓小鱼和虾蟹,小动物们十分具有灵性,喜欢捉迷藏,不大好抓,看到人会躲在石头下。人们要把石头掀开,才能找到它们。有时,用两只手从两个方向慢慢手指伸进石底,用手感触及它们的存在,然后快速手指捏住,拿出水面。另外方法是用捡起一块大石头,朝怀疑下面藏有鱼的溪石砸去,把躲着的鱼震晕。我一次和小伙伴一起掀溪中石头时,因为用力方向不对,大石头朝我小腿翻滚过来,锋利的棱角刮伤了我的小腿,血流了一地。母亲抱着紧急找村医,缝了好几针,伤疤现在还在,每次洗澡洗脚一看到就想起小时的一幕。蓬岛排溪两村村民过去山林、农田都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相邻两块地可能是两个村的。
蓬头岙是条长约10公里的山岙,夹在逶迤起伏的蓬岛山和翠峰山群峰中间,曲曲折折,两边草木郁葱,满目苍翠,一条小溪一路欢歌冲过乱石的重重阻挡向东流去。沿羊肠小道溯白溪逆流而上,在村西约4公里的地方,有个十几平方米大的深渊,水深不见底,水色从透明到墨色,据说通东海龙宫,从来没有干涸过,当地人叫龙潭。潭西南方有块巨石,大半嵌入山体中,顶上长了棵高十米不知名大树,约有百年树龄,虬枝不同角度向天空伸出,贪婪地汲取着阳光。潭上方是高十多米的石壁,一条银练从壁上挂着,隆隆声不绝。潭下方是较平缓的乳白色光滑石坡,晶莹溪水从低凹处流下去,人在雨后站上去一不小心就会摔上一跤。
龙潭的水据村里老人说从来没有干过。潭最深处约几米,看上去黝黑色,在巨石的下方,时不时有身上有平行竖黑条的石斑鱼游进游出。水质清澈,除巨石底光线较暗外,潭底的鱼虾游动,包括有时河鳗蠕动,螃蟹进食,都可以看得一清二楚。运气好的话还可以看到象乌龟一样的岩蛇,头特别大,据说有毒,被它咬住不松口,除非天空打雷,还可做药。 后来我查了一下资料,岩蛇学名叫平胸龟,生活在水质较好的山涧中,以小动物为食,会主动攻击,很凶残。
龙潭的西侧有一个两间的房子,叫龙王庙。庙里没有神像,大约在特殊年代破坏了没有补上,另外位置离村太远,平时祭祀的人不多。柱子和梁均是青石条做的,看瓦片和石头堆砌的石外墙颜色,龙王庙近几十年修过。在石灰涂就的墙壁上,留有几句对联。
村里的人对龙潭和龙王庙还是比较敬重,不敢到龙潭去洗澡、毒鱼,砍旁边的大树和附近随地便溺。对龙王庙,我理解是有两样作用。一是镇邪。这里并不是说镇什么妖魔鬼怪,而是镇百姓的邪心。基本上龙王庙、山神庙之类,如果不是建在江海边,就是在山林中,一般都是自然风水较佳之处,旁边丛林茂盛,动物较多,水流清澈。正是因为建立庙宇,供有龙王、山神之类神灵,村民出于对神灵的敬畏之心和百姓悠悠之口,对周边的生态不敢轻易破坏,不会做出伐古木,抓石蛙、潭鱼等生灵破坏生态之举,不敢把庙中之公共用物拿回家中。对于山中牧牛羊、伐木砍柴和挖笋采野果之人,在雷雨天可以在庙中避雨,在夏天可以遮荫免烈日烧灼之苦,在冬天可以挡寒风却雪霜。伴着村庄的出现,无声地矗立千年的庙宇功德无量。
在大旱之年,处于农耕社会的人们会想到龙王。在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村里还有过求雨仪式。如果几个月连续不下雨,农作物奄奄一息时,村民去请专门求雨之神汉。神汉是个四五十岁男性,平时看上去与常人无异。求雨时,他会先请“龙王菩萨”。他带村里几人去龙潭烧香,然后抓一个小动物,如鱼、青蛙、螃蟹之类,放进一个盛了点水的深色瓦罐中,说是龙王的化身。然后在村里祭祀用的大堂里,把瓦罐供在木桌上,烧香念经,然后说菩萨跟他说了,几天后有多少雨会下。在规定的日子,果然下了雨,大小也跟神汉说的差不多。神汉然后把小动物送回龙潭。神汉在科学不发达的时代,到底用什么方法准确测算出下雨时间和雨量,到今天我也迷糊着,不得其解。
蓬岛山下,有个砖石亭子,村里人叫新凉亭。凉亭一般在两村之间,或在田边,以半路居多。主要供人休息、纳凉、遮风挡雨。里面基本供的是土地神。土地神和龙王、财神、灶神(灶王菩萨)、观音等,是中国民间离百姓生活最亲近的神之一。老百姓的民间信仰,佛道不分家,不管是道教的神还是佛教的菩萨,见了都顶礼膜拜。土地神,农村人也叫土地菩萨或土地公公、土地婆婆。有了土地神后,人们会对凉亭敬畏,对公共设施不动坏心思。新凉亭位置和蓬岛山脚隔着一条宽十来米的溪涧,是宁波甬江的源头之一。新凉亭不新,在我四五岁的时候,绿色的藤蔓爬满石墙,由上千块大小不一从溪涧就地取材的石头堆彻成,屋顶是蓬岛山上砍下杉树树杆做的椽子和栋梁,盖上村里土窑烧就的黑瓦。凉亭面积约五平方米,地面是高低不平的泥地,两侧放了三四根有些年头未上漆的原色四脚长方凳,供人们就坐。西北面最靠里是一个几十块溪石垒成抹了些水泥的坛子,供的是石头胖和尚雕像,线条粗犷,看上去有些年份,当地人叫世智(音)菩萨。据说佛像是农户挖猪舍挖出来的,非常灵验,很多人求了后许多事办成了。坛上还放有一个香炉,用砖土烧就,里面满是村民用佛香烧剩的红色残柄,和黑色香灰。小时候如果人有些小病不舒服,母亲就去求土地菩萨,用撕成小条的旧报纸包一点香灰,带回家,泡在水里喝下去,说是药。后来随着科学的普及、物质的丰富和医疗条件的发达,有病找医生,这样的情况不见了。
凉亭是当地的公共建筑。村里的孩子们会在小溪中嬉水,捉鱼虾,累了跑到凉亭里休息;每逢暑天烈日,周边干活的农民会到里面来纳凉喝水吃点心,上山砍柴的樵夫挑着重重的柴到此歇脚,走到下面冰凉的小溪去洗一把脸,聊一会天。每天午后,我去山上放完羊,会在凉亭里等一段时间,睡上一个午觉,再去找羊。每逢大雨,我和羊一起会躲在凉亭,山羊会屙下一粒粒如念珠般的羊粪,村民瞅上一眼,一般也不会指责。供桌上小酒杯里甘甜的冷开水,那是村里一个哑妇,每天风雨无阻带着水壶来换水,供给她心目中敬重的土地菩萨喝。我有时口渴,趁没人会偷偷地把水喝了。哑妇每天还负责义务打扫凉亭,里面弄得一尘不染,至今我还认为她是最尊敬土地神的人。农历过年时是凉亭最热闹的时候,我的父母和一些村民会挑着烧好的鸡、猪头、鱼等,来凉亭来还愿或感恩一年的收获。
随着改革开放,村民逐渐条件好起来,凉亭也改善了条件。它被村民拆了重建,从一间五平方米扩大到十平方米左右,两边的木凳子变成了两排砖头砌的水泥座。因为太凉,水泥座上面放上里面塞了稻草的布垫,后又换上信徒居士自己家缝制塞了废布类的座垫。地面浇上水泥,没有原来一下雨就湿漉的感觉。那个石像不见了,具说是某寺院要去了,改供了两个三分米高左右白发苍苍满脸笑容拄着拐杖的木雕土地神夫妇。周边罩了一个神龛,用比较简单上了红漆的木条做成,上面挂上针脚粗糙得绣了两条龙的黄色围幔,顶上用墨汁写了“有求必应”四字。神坛变成了水泥砖砌成,前面放了一张木供桌,上有黑色的铸铁香炉,还有一排十来个小酒杯,里面每天有新鲜的凉开水。再后来,在两位德高望众的土地神神像边,又多了几个年轻的神像,或书生打扮拿着书本,或武生打扮拿着兵器,许是村民觉得两个土地神年纪大了太寂寞,让他们儿孙满堂,或是自己家里小孩读书需要,多了些寄托。再后来,各种匾、锦旗多了起来,上面写着“有求必应”“心诚则灵”之类心声。村里到凉亭的卵石路,也浇上水泥,开车可直达。再后来,凉亭里面两边的墙上挂满了书包,写着某某学生的名字,每逢中考高考或期末考时间,总有一些妇女在此虔诚地烧香求神,为子孙祈福。
上世纪八十年代,松溪学堂不复存在。两村共有一所幼儿园和一所小学。小学只有一、二、三年级,四、五年级要去两公里外的沙栋头小学读。也曾设四年级。我的童年在此度过。班级是复式班,一个教室一年级和三年级一起,各两排。一年级上课时,三年级做作业。三年级上课时,一年级做作业。全校也只有两三个老师,都是本村邻村的,由代课老师转正过来。一个年级约十几个人,操场是泥地。语文、数学、美术、书法都是一个老师上。印象最深的几个点,当时的老师问我们:“你的理想是什么?”同学们说有新农民、工人等,我说想当老师。后来,我果然当了十一年老师。另一个老师喜欢给我们讲三国演义,但如果课文没有背出,则不能听,要去旁边的茅草间里背书。我们也会拿着一个医用盐水瓶的空瓶子,清洗过后当水杯,在下课时去村里的泉水眼取水直接就生喝。
蓬岛和排溪两个自然村在上世纪九十年代合并,行政村叫排溪。我经常在村口的巨大的香樟树下,等车外出求学。在我读初中时,长运公司的客车因此村太小,人口不多,此站不停。村民要步行半小时左右去南面的龚原村或北面的沙栋头村等车,时隔一小时方有一班车,下午四点多就没有了车班。碰到天气有雨,另外要带被子、大米等东西,非常不便。后来,搭人的私人三轮、四轮车也做起来接客去城里的生意,长途客车在村口设了站。再后来,私人中巴车开始做起了运客的生意。看来生意好做利润高,越来越多的私人中巴车参加运营,抢客、吵价层见不群。政府开始介入,限制了数量,进行了联盟和统一管理,驾驶员和卖票员必须为不是一家人,两人相互监督。再到私人中巴车被政府收购,升级成公交车,驾驶员和售票员都成了公交公司的人。我也经历了从步行几里外去乘车挤车,到村口挤车,再到坐公交车,到自己购车开车去村里。这就是江南农村的交通变化,也是时代的缩影。
随着老一辈的故去,年轻人走出小山村,去山外面城镇学习和工作。村里只留下一些当年的年轻人,现在也变成了老年人。科技发达和生活水平的提高,烧饭都用天然气了,上山砍柴、放牧和田里干农活的人越来越少。农田被种上了花木。
桃花初开的周日中午,阳光照在身上暖暧的,我已在宁波市区工作和生活,只在清明节的时候偶尔回去。我驱车带家人到老家蓬岛走走。因为造水库的需要,4个行政村共8个自然村都进行移民,蓬岛村民绝大多数已离开村,偶尔看到几个开车到农田来料理农活的村民,来看看庄稼生长情况。还有管理着田间园林花木的雇工,均是60开外的农村男人,扛着各类工具在忙乎着。
去村里的路变成水库底下的一滩泥。房屋绝大部分已推倒,到处是残墙断壁,地上不时躺着块碎砖石灰块和裸露在外的黑色钢筋。一部涂了黄漆的挖掘机收紧长铁手臂停在不远处空地里,司机可能去哪吃饭了。祖先胡庆手植的两棵黝黛色千年古槐,孤独地仁立在村中心,依旧守着古老的村落,合双人抱的树躯干尽处是明显折过的形状,稀稀稀疏疏留着些枝丫,是否抽出了新枝因路远看不出,北面的那棵上下两个树洞,记得小时候里有做过鸟窝,现用水泥封住了,另外用水泥柱拄着中间已掰开用铁箍紧紧圈住的树干,防此树干倒掉。据说两棵古槐树树枝连在一起,村里会出人才,但两树相距有30米左右,看上去已快枯死,象人一样奄奄一息,要连在一起不太可能了。原来村古祠堂,据说也有千年,是村里第一批建筑,唯留一面砖雕的鲤鱼照壁,背面也树了半支墙支着防止倒了。村庄老了,其它将不复存在,明后年估计着只会留下这两棵古槐和鲤鱼照壁墙。我曾经想过几次跟村长讲一下,留下村里不知历史的那口古井,不要填掉。古井约十来米,井沿和井壁长了许多绿色的细长叶子的药草。没有自来水的日子,村民挨家挨户经常到古井挑水,一担担井水到自家水缸,水很清冽甘甜,不知养育了多少代人,以后可能要湮没在历史的长河中。千年前胡庆手植的两棵槐树,村口的两株大香樟,和纪念胡进思的灵昌庙、祠堂,和童年时一样,述说着古村的历史。春天到了,古老的蓬岛山野花香彻空气,氤氲的云雾中似有仙人默默看着沧海桑田,世事变幻。玉练般的排溪无声地流淌着,鱼虾们一代代地在水中繁衍。
村南白溪,经东江、县江、剡江在方桥汇成奉化江,于宁波三江口和姚江汇成甬江,东奔入海。带着爱人和小孩走下溪边缓坡,来到溪坑,那是过去村妇洗衣服和洗菜的地方。因为村民的迁移,原来一米多深的水坑,积满了洪水过后带来的沙砾,没有人再来清理,溪中水深的地方只是没过成人的膝盖。水面宽处约五米,水闸处只有半米左右。水里的清波荡漾,深处有几处茸茸的水草左右摇曳,如仙子在跳舞,一群大小不一的鱼儿在游动,大的约小指大,小的约牙签大小。我和爱人在岸边用向村民借来的竹土箕,捉着水中的小鱼虾,打算抓回去养到家中荷花缸里。一不小心,左脚的鞋子前部弄湿了,脚湿漉冰冷很难受。索性脱了鞋子和袜子晒着,光脚下水。下水后,感觉春日的溪水还寒冷刺骨。入水几分钟时间,我低头看脚背的血管全突显出来,青筋象一条条蚯蚓,加上白晰的皮肤,更加明显。脚在水底,光脚踩在水里长了些绿绿的青苔的石头上,比较滑,我只能是小心翼翼地移动,防止全身摔倒在水里。不规则的大大小小砾石硌着脚底,觉得比较疼痛,有点受刑的感觉。挪动一会儿,我些许受不了了,离开水跳上岸,岸上的细沙石和枯草中隐藏的小刺依旧刺激着脚底。于是,穿上袜子,再次下水,脚疼好些。
恍然想起自己五六岁到十五六岁,童年和少年时期,经常在这条小溪里嬉水,当时经常光脚下水,没有这种痛的感觉。琢磨着是当年身体比较瘦小,又是农村的孩子,经常光着脚板走路,皮厚了些,可能感觉不太疼。现在每天穿着厚厚的鞋,走在城市平坦的水泥路、柏油路,踩在光滑的地砖和楼板上,很少有光脚的日子,脚变得娇嫩。大约是人到中年,身体虚胖,体重增加,脚上的负担也重起来。
爱人和女儿也脱了鞋,穿着袜子在浅水区抓着小虾,没有说脚痛,可能是因为高兴,也可能因为她们两个人纤瘦。过了约一个小时,塑料筒有了十几条小鱼,二十多只小虾,和些许蝌蚪。把抓上的几只大尾巴蝌蚪,听爱人话又放回水里放生了。女儿又扯了几株褐色的柔软纤细的水草放进两个矿泉水里,把小鱼小虾也放进去。
清明节要到了,蓬岛山依旧苍翠,山上开了些火红的杜鹃花和无名的一簇簇无名的白色野花,说明春天又回来了。外迁的村民带着子孙后裔开着车来祭祀祖坟,女孩们会采上几把如血的映山红,男孩们在父辈的指导下会在竹山挖几棵春笋回住在城市的家,把满山的春山留住,把那份守望,永驻心间。
砍柴、挖笋、放牛羊和摘野果的村民基本没了,到龙潭的人越来越少了。偶尔有几个怀旧的村民和驴友会爬到龙王庙,看看龙潭。龙王庙因为去的人少,庙前杂草丛生,更加显得古朴破旧。龙潭依旧在春夏秋冬中,保持着自己那份初心。山脚下清澈见底、布满圆圆鹅卵石的小溪依旧无声地流淌着,只是新凉亭的确看上去太旧了,象一个古董。我走进凉亭,慈祥的土地公公和土地婆婆拄着杖持着拂尘,笑咪咪地看着我,好象我当年外婆,看到我回来的样子。两边座位布满了灰尘,神坛、神像、布幔、锦旗、书包上也有了厚厚的一层灰。当年敬神的小酒杯早已没有。我有些怀念那个去世多年的哑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