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柿子

我刚认识大柿子时才六七岁，他那时已经四十岁了，还是个光棍。大柿子长得又瘦又高，像个衣服架，有点齁背。他的脸也特别长，说话时脸上总带着一种不太自然的谄媚之色。大柿子以挑水为生，在扬子津镇通自来水之前，他的主要工作就是给别人家挑水。那时每担水大概要一毛钱。

大柿子给我外婆家挑水挑过好长一些年头。我外公还在世时，他就已经给家里挑水了。我在外婆家经常见到大柿子，他总是一大早来，抱着一根长扁担，上身穿一件藏青色的旧衣服，下面穿一条短裤，露着两条瘦长精壮的腿。他总是站在家门口，探着身子朝屋里面问一声：“四奶奶，今天阿要挑水呀？”镇上的人都叫我外婆“四奶奶”。水其实前一天已经让他挑过，但有时家里回来的儿孙多，外婆还会让他再挑一次。大柿子去挑的水是京杭大运河里的水。镇上有人家里有井水，但井水很硬，没什么人吃，最多洗洗菜，浇浇地。小时候大运河里的水还很干净，因此镇上的人吃的还都是运河水。

早上的河水相对清澈与干净。我撞见过大柿子在码头上挑水，他总是挑得很快。他会先用一只桶荡去水面附近的浮萍和杂物，再把桶斜过来让河水涌进桶中，等水满了，他一把把桶拎上来放在一边，再换另一只桶。等两只桶都装满水，他会用扁担头上的两只钩子把两桶水都勾住，然后俯下身子，用肩膀抗上扁担，喊一声“走”，两腿一蹬，担子一下子便能起来。挑上水，上了码头，他便飞快地向镇子上用水的人家走去。水桶里的水随着他的脚步也会一摇一晃，有些会洒出来，滴在土路上，像一朵朵黑色的木棉花。说不上为什么，我特别喜欢大柿子把水倒进家里大水缸里的声音，哗，哗，很惬意很有满足感。刚挑回来的河水外婆总要先放进去一点明矾，一般不会马上就用。

后来运河的上游建了农药厂，河水经常被污染，有味道。为了饮水安全，附近很多的大镇都建起来自来水厂，扬子津镇子也从很远的地方接来了自来水。刚有自来水时，外婆觉得贵，还坚持用了一段时间的河水。但后来运河里的水实在没法再吃，外婆这才不叫大柿子给家里挑水。以后有很长时间我都没见过大柿子，他肯定是失业了，也不知道又去干了什么营生。他之前也会去码头找活干，但扬子津镇很小，以前码头上的活就不多，他不可能靠这个来养活自己。再说了，他当年就已经那么老了，干的是力气活，不可能干一辈子的。想想人这一辈子有时候真的很无奈。关于他的其他事情，有机会我还是得去找我外婆问问。

忽然想到他应该叫大四子，排行老四，又特别高大的意思。但大四子不文艺，我还是宁可叫他大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