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难题

我的父亲以前是语文教师，他一辈子最喜欢做的事就是出卷子。从小学、到初中，随着工作岗位的变化，他出的卷子也越来也高深莫测。每到期末语文考试，考场里总是一片哀鸿。等成绩出来，同学们看到拿的成绩都差不多，便又都欢天喜地回家过寒暑假去了。

父亲出的题目一般都是从各种高级教辅材料上修改或推演而来的。我在家经常看到他拿着钢针笔在蜡纸上写啊刻啊。他的字写得很好，清秀隽永，整齐规范。刻好的蜡纸他会拿去学校里用油墨机刊印出来，最后发给同学们考。油墨卷子闻起来有机油的冲味，也有墨的香味。考试完，父亲总会把一沓卷子拿到家里来批改，因此家里也会有一股油墨的味道。每次批改完卷子，父亲的手上都是黑乎乎的，拿肥皂洗半天也洗不干净。

父亲在五十九岁时办了病休。病休的起因是他因为胸闷胸痛去医院检查，查出来得了胸主动脉瘤。拿到报告的时候，他还不清楚这是什么病。等去看专家门诊，却把专家医生吓了一跳。他说父亲这样大的主动脉瘤很危险，随时都有破裂引发死亡的危险。父亲吓坏了，连忙问医生该怎么办？专家医生解释说他的瘤体太大，需要做开胸手术或者植入支架，但开胸或者放置支架都有巨大的风险，所以这无论如何都是个难题。听到“难题”两字，父亲反而高兴起来，私下里对我说他给同学们出了半辈子的难题，没想到临近退休，他能给医生出了一次难题，这真是一件有趣的事。

父亲用身体出得难题在专家医生们的一系列复杂的检查、会诊、讨论以后终于被解决掉了，用的还是微创做法。手术医生用了两根最大的支架，把它们套在一起，通过血管介入的方法把它们安放在了父亲的主动脉里。这两根支架可以把父亲主动脉上的瘤体给隔绝开来。高压的血流不再冲击瘤体以后，主动脉暂时便不再有随时破掉的危险了。虽然术后父亲并发了一点轻微的脑梗，但其他一切都好。父亲因此十分高兴，感谢自己这次是遇到了一位善于解决难题的好医生。

老师们都喜欢聪明的孩子，因为聪明的孩子能解决各种的难题。父亲在康复出院后给给他做手术的医生专家团队送了一面锦旗。在落款上他没再写“出题人某某”的字样，仅仅落了个“患者某某”。我想他也不想再用自己的身体来给医生出什么刁钻的题目了。他说，一个人如果不想给医生出难题就应该好好爱护自己的身体，因为健康才是每个人的最大财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