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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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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6/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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轴孩子

我们那里形容一个人比较犟,不听劝,叫“轴”。我猜取义应该是来自门轴,怎么拉都不会动的意思。我是一个很轴的人,认准的事除非有令人信服的理由,否则一般不会改变自己的想法。我的轴还有些臭名昭著。尽管我现在已过不惑之年,前段日子去东庄村,遇到母亲的那些个老麻将搭子,他们还会提起我当年干的那些“轴事”。

其实当年我也没干啥,无非就是跑到母亲的麻将桌上,推倒了他们的麻将牌,让他们一桌人气急败坏却又无可奈何。而且,这事我干了不止一次。其实我去推倒他们的麻将牌是有原因的。母亲当年爱好搓麻将,经常在周日骑着自行车带着我去东庄村找她那些老熟人一起打麻将。

母亲之所以老是去东庄村是因为我们家本来也是东庄村的。父亲当年下乡插队便是在那里。东庄村还住着我父亲的奶奶,我堂叔与其他一些亲戚。其实我也是在那里出生的,但在我有记忆之前,我们家已经搬去了瓜洲镇。所以我们一家与村里的人都很熟。因而每到周末,只要家里没什么事情,母亲便会带着我去东庄,也许对母亲来说,应该叫“回”。父亲有时也会与我们一起回村里看望他奶奶,或者与村里的各位亲戚走动走动,处理一些事情。母亲回村里只有一个目的,就是为了搓麻将,当然,搓麻将也有联络感情的成分。当年村里除了农忙时节,平时大家都比较闲,吃完午饭一般都会来几圈麻将,无论男女老少。我们小孩子在各处玩,经过每家每户时,老远都能听到那哗啦哗啦的搓麻将的声音。

我其实并不反对母亲搓麻将。有时候我也会像其他不想或者没有麻将搓的大人们一样,站在麻将桌的角落上看“斜头”,也就是看两家牌玩。有时候我们几个小孩子在大人们不搓麻将时,也会跪在凳子上,趴在桌子前像模像样地搓一回。我反对的只是母亲没完没了的搓。她经常早上打一局,下午打一局或两局,到了晚上还要打。早上、下午打我没意见,毕竟我可以跟着我的堂姐堂妹,还有其他村里的小孩子们一起玩别的,比如打纸牌、钓鱼、叉龙虾、挖荠菜等等。在农村,我们总能找到一些属于自己的乐事去做。但第二天是周一,周一是要上学的,如果迟到或者交不出作业,是要被老师责备的。我可没脸皮跟老师说是因为母亲前一天晚上搓麻将搓到半夜,导致我们只能第二天早上回镇子导致的。因此,周日晚上,我是坚决不同意在村子里亲戚家住的。于是每到下午四点多钟,我便会去母亲的麻将桌上问她什么时候打完,什么时候回家。母亲总不耐烦地跟我说,还有几圈之类,让我再等等。有时我一等又等半天,再问她,说有人连庄之类。于是我就会变得非常气愤,只能以爬上麻将桌,威胁推倒母亲的麻将牌来向她表明我的态度。

当然一开始,母亲并不会在意我的态度,与她一起打麻将的人也不会在乎我的态度,反而觉得我这孩子很不听话,他们从没见过村里有哪家小孩子是这样的,便有些出言不逊。那我只能说到做到,把桌子上的麻将牌给推了。其中有一次遇到一个我最不喜欢的村民,他骂我没有教养,说要让我是他儿子,早就揍死我了。听到这话,我更加生气,于是就把麻将牌直接扔到了他的脸上,倒要看他敢不敢揍我!当然他最后没有动手,只把脸涨得通红。母亲觉得丢了面子,下不了台,便也不肯散了麻将场子。我便对她说,我自己回镇上去了!然后甩腿就走!

从东庄到瓜洲镇一共十三公里,骑自行车的话差不多一个小时,走的话就不知道了。这条路很好走,大路笔直,不会迷路。我走出村子,走上大路,向扬瓜公路一路走去。我的心情郁闷,满心都是失望,但态度坚决,意志坚定。我相信母亲会丢下她心爱的麻将的,但如果她认为麻将比她儿子还重要,那我走到家时就劝父亲跟她离婚!我一路上想了很多。大概走了一里多地,还没走上扬瓜公路,母亲终于骑着车子追了过来。她伸手拉我衣服,我还赌气说,你甭管我,继续打你的麻将。母亲说:你轴成这样了,我还打什么麻将!你上来,我们回家!这时,我才坐上她的自行车跟她回家。在路上母亲还说我怎么这么不听话,不懂事,不该掀麻将桌,说要给大人留点面子之类。我依旧有点不服气,心想他们大人怎么不考虑我们小孩子的面子呢?再说了,搓麻将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只是娱乐,犯得着这么起早贪黑、不舍昼夜吗?不过只要能回家,我也没什么必要继续生气。对我来说,有自己床的地方才是家,无论多晚,只要有可能,我还是想回自己家。只要母亲愿意回家,我还是很爱她的。

为了推麻将牌的事,我不记得有没有挨过我母亲的揍。推了她几次麻将牌以后,我在东庄村声名狼藉,他们都说我这个“小炮子仔轴得很”。母亲的麻将搭子们知道我这孩子不但敢掀麻将桌,还会拿麻将牌砸人之后,一般不会再提留我母亲晚上打麻将的事。母亲虽然不情愿,但以后只要第二天是工作日,她无论打多晚都会带我回家。她是希望最好父亲也跟我们一起,这样如果母亲一时牌打不完,父亲就可以先带着我回家。父亲其实也是站在我这边的,他也不同意母亲带着我在村里过夜,但他是成年人,不敢像我一样撒泼耍无赖。其实我也不算耍无赖,我觉得自己还是挺讲道理的,所要求的也并不过分。等我自己会骑车了,再去乡下有自己的自行车骑便不再去找我母亲的麻烦,随便她搓到什么时候。

当然我的轴不止这点事。我以前挨父亲揍的时候总会对他们说,我要离家出走,再也不回来了!然后冲出家门而去。其实我也走不远,纯粹是一时赌气,他们有时找我,有时候不来找我。我往往在外面转一圈,等自己害怕了、后悔了再回去。在我外婆家或者上海爷爷奶奶家,遇到不如意的事,生气了,我也会不顾一切,跑到外面去。于是大人们总是一面说我轴,一面又对我十分无奈。我就这样成了不讨大人喜欢却有不得不接受存在的轴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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