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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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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7/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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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父亲一起过的夏天

我们住在瓜洲镇繁荣新村的时候,父亲在夏天总是喜欢光着个膀子,上半身赤膊,下半身穿一条又破又松垮的裤衩,还特别喜欢去大街上显摆。有时天还没到夏天,只不过稍微热了一点,他便已然脱了上衣,穿着短裤,拉着我一起去街上散步。在感受到别人钦佩的眼光之后,他总会一脸得意地说:“我肯定是瓜洲镇赤膊的第一人!”不过有一年的春末,我们俩吃完晚饭一起去街上散步,正好路过住在厕所西边的老卞家。老卞正光着个膀子在家门口给花浇水。没有打赤膊的父亲顿时就失落了。因为那天天还不算很热,他还没来想到去打个赤膊。看到老卞先打了赤膊,父亲回家以后愤愤不平了好几天。

我觉得打赤膊很不文明,母亲觉得也是,还说他这样子哪里像一位人民教师。作为老师的父亲便说他就是人民的一份子。我觉得他打赤膊是为了表明自己是一个“火气”十足的汉子。父亲怕热是真的,夏天他的头上会下雨,因此他总离不开两件东西,毛巾与花露水。一条毛巾每天不知道要拿到脸盆里搓多少次。花露水不是用来防痱子的,而是用来掩盖毛巾上的汗味的。

教师有暑假,因此我过暑假时父亲也过暑假。我们父子俩在家经常无事可干,除了偶尔读读书、做做作业、跑跑菜场之外,就是忙早饭与中饭,但父亲懒得做饭,一般都是把昨天的剩饭剩菜热一热随便吃了拉倒。下午天气很热,父亲便拿出两张草席往堂屋的水门汀地面上一铺,大门敞开,我们俩一人一张席子,分头睡下。有风时容易睡着,没风就只能打开电扇,肚子上盖一张沙发毯子以免着凉。父亲总是比我先醒,他起来的第一件事便是喝水。家里有一把大锡壶,水中午时已经凉上。父亲提着把手,给自己倒上一大茶缸,咕咚咚喝下,中间连口气都不喘。他把这套喝法叫“牛饮”。等我起来,他的脸上、胳膊的总有席子枕头的压痕,很像没有艺术的浮雕。

我们有时也会被外面卖冰棒的吵醒。夏天卖冰棒的通常骑一辆永久的自行车,后座上捆着个大木箱,木箱里裹着棉被,棉被里码着一排排的冰棒,一般都是赤豆、绿豆或者盐水的。卖冰棒的穿着一件破衬衫,敞着怀,带一个草帽,在大太阳底下穿街越巷。一只手扶着车把飞快地骑,一只手拿着惊堂木敲着后面的大木箱。“啪啪啪”“冰棒,卖冰棒”,于是我们都知道了卖冰棒的来了。卖冰棒的一个下午要来好几回。父亲一般都会拿出一毛钱,让我去买两根。我便举着钱,冲出家门,跑去巷子里追卖冰棒的车子。冰棒从箱子里拿出来时还冒着凉气,如果卖的是最后几根,已经有点化了,卖冰棒的还会给我便宜个一分钱。冰棒拿回家来,给父亲一根,我自己拿一根。我吃冰棒一般先舔,天热冰棒化得快,不用碗接着总要滴在地上。父亲吃冰棒是用嚼的,咬一口下来,“咕吇咕吇”几口嚼碎了直接咽下肚子,嘴巴里还要说,舒服舒服。他吃冰棒快得跟他喝水一样,估计只比猪八戒吃人参果好些。

吃完了的冰棒棍子我们会收集起来。棍子是竹子做的,父亲说等攒够了给我做一个笼子,可以在里面养知了、蚂蚱之类。我们好像攒了好几年的棍子,放了一大袋。父亲便教我一层层搭起来,两侧用橡皮筋绑在一起。结果这个笼子受力不均,很容易变形,根本就派不上什么用处。那时好像也没粘这种东西的特殊胶水,不然用胶水粘起来可能更结实。那一大袋子的冰棒棍子在搬家的时候也一起扔了。

夏天如果有雷暴雨父亲就会变得十分兴奋。起风的时候,父亲会从云层的颜色来判断雨来的方向。最重要的是如果雨足够大,父亲便会带着肥皂毛巾冲进雨里,在大雨中洗澡,也不怕被雷劈中。我觉得他这时就像一只蛤蟆,因为只有蛤蟆才会在下雷雨的时候从它们平时躲藏的角落里跳出来,爬得到处都是。

如果我哥暑假从上海回来跟我们一起过,父亲会更加高兴,他会开动脑筋带我们一起玩。我哥不喜欢虫子,知了、天牛除外。于是父亲便会带我们一起去抓知了。他不知道从哪里看到或者想到的办法,用面和上水,捏成黏糊糊的面筋团子,把面筋团顶在晾衣服的竹竿顶上,举着竹竿去粘树杈上的知了。我们那天粘到了好几只知了。我给知了脖子里系上缝衣服的线,知了便像风筝一样飞起来,却怎么飞也飞不远。我们拎着线就像牵着什么宠物一样。

有时我们也下象棋,打牌。父亲下象棋的棋艺是好的,我跟他学也是好的,一般的亲戚朋友下不过我们。我哥下棋不行,我让他一个车,他也下不过我,于是父亲便“发明”了翻棋。翻棋就是把棋都翻过来盖上,像军棋里下暗棋一样,可以把三十二个子放在棋盘的一侧,也可以间隔放在两侧,选择一方,翻一个,走一步,杀对方的子,直到棋盘上最后剩的那个子是哪一方的,哪一方就算赢。翻棋有一定的运气,不考验棋艺策略,我哥不会觉得没劲,我们便下翻棋。后来有一年,我哥把任天堂的游戏机也带回来了,我们便一起玩游戏,什么赤色要塞、魂斗罗、红巾特工队之类。一开始父亲也跟我们玩,但是他玩不来,其实我也玩不来,我哥玩得最好。最后父亲规定我们下午只能玩一个小时的游戏,不然眼睛就会坏掉。后来我的眼睛的确也坏掉了。

晚饭后去大街上溜一圈是每天的保留节目。我们会从家一路走到瓜洲闸的桥头。父亲肯定是打着赤膊,我们兄弟俩有时也打。我哥比较腼腆,长得也比较白,不好意思打赤膊,我其实也太愿意打。但是为了表示忠心,我们仨便一起打着赤膊在街上走来走去。其实夏天傍晚在瓜洲镇大街上打赤膊走来走去的人很多。大家都认识,打个招呼,说几句咸淡的话,谁也不觉得尴尬。父亲每次都会请我们吃冷饮。我跟父亲两人一般不吃冷饮,只吃冰棒,因为冰棒便宜。我哥回来了,我们便可以吃雪糕。我哥是上海人,吃的自然要高档一点。但如果父亲钱没带足,他也吃冰棒。我对只穿裤衩的父亲在哪里藏钱特别不解。他全身只有短裤的后面有一个很小的口袋,我们每次去搜,那里都没有放钱。我猜他不是夹在咯吱窝里,就是学了某种魔术中的手法。

回到家,晚上吃饭拆下来的两块门板有时还支在门口。那时经常停电,没有电便没有电扇可以吹,也没有电视可以看,我们便躺在门板上乘凉。父亲有他专门的大藤椅。那张藤椅上的藤条因为吸收了父亲多年的汗渍而有了包浆,油光锃亮。夏季夜晚的天空总是深蓝色的,星星像宝石一样洒在天幕上。只要等得足够久,便可以看到流星。我们总是有一搭没一搭的说话,说的是什么谁也不记得,就知道蚊子飞来飞去,蒲扇拍来拍去。我们把蚊香一会儿挪到西边,一会儿又挪到东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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