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蚕豆

农村里种黄豆、红豆、绿豆，也种蚕豆。只是蚕豆与其他的都不太一样。蚕豆以前叫佛豆，后来被李时珍改成了蚕豆，也许是因为其果荚与蚕宝宝很像的原因。我倒觉得蚕豆更像一个个胖脚丫子，还是穿着袜子的那种，因此煮蚕豆会有一股脚丫子的臭味也很合理。我不喜欢吃蚕豆，但这并不会阻碍我能在蚕豆上找到很多乐趣。

蚕豆大概是最好种的作物之一。冬天提着一把铁锹，背着一袋蚕豆种子，沿着田埂一路点过去便是（我们那里种蚕豆叫点蚕豆）。把铁锹踩进土里，拔出来的时候把缝摇大，撒进去两粒蚕豆子便不用管了。虽然也会有老鼠、狗子偷走点播下去的蚕豆子，但大部分的蚕豆还在。它们会在天气转暖时发芽，随着春天的到来，雨水的增多，它们会越长越茂盛。

蚕豆是一种很漂亮的作物。叶子对生而圆润，很像槐树叶，但比槐树叶要大。蚕豆叶子刚生出来是卷的，很像喇叭。它的茎是方的，有些与众不同。四月份时蚕豆苗大概长到一尺多高时便开始开花。蚕豆花很漂亮，淡紫色，花萼下有两片对开的花瓣，像兔子的两只长耳朵。耳朵中间还有一块椭圆形的黑斑，又像是起舞的凤蝶。蚕豆开花以后有一件乐事可以做，便是找蚕豆耳朵。蚕豆耳朵应该是一种发育不良的叶片，外形很像怪物史瑞克的耳朵，或者史瑞克的耳朵就是按照蚕豆耳朵画的。蚕豆耳朵往往长在一丛叶子的最外面那片，中间连着一根很细的茎，最外面是喇叭的模样，也像漏斗。蚕豆耳朵有的大有的小，小的只有绿豆那么大，大的可以套在手指头上。有的下面链接的那根茎很短，有的又特别长。蚕豆耳朵不是每株蚕豆都有，有的有，有的没有，找到它需要眼力。有时候以为自己找到了，结果掰开来一看，是还没有展开的叶片。

我与我堂妹经常在蚕豆花盛开时去蚕豆地里找蚕豆耳朵，比赛看谁找到的蚕豆耳朵大，谁找到蚕豆耳朵更好看。堂妹对我说，如果对着蚕豆耳朵说话，蚕豆能听见，如果你骂它，它会生气不接蚕豆的。我说，那我只说好话。堂妹说你傻啊，我们把它摘下来不就好了。我说，你真聪明。找到的蚕豆耳朵我们还会顺着方向插在自己耳朵里，堂妹说这样我们也能像蚕豆一样听到我们平时听不到的声音。不过就算我在耳朵里塞进去好几只蚕豆耳朵，也从来没有听到过其他的声音。不过无论如何，找到蚕豆耳朵本身就是一件很幸运的事。

蚕豆的豆荚长出来以后，蚕豆苗就会慢慢变黑，逐渐枯萎。豆荚长到一定程度以后，市场上便有卖的，有带豆荚的，有剥好的，剥好的贵一些。家里的蚕豆一般都是带荚的，有乡下亲戚送的，也有买的。剥蚕豆是一个乐趣。剥蚕豆，跟花生一样，横着按住它的荚，一用力便开了，顺着豆子的方向一撸，荚里的蚕豆便都握在了手心。蚕豆的豆荚有点像海绵，里面含气孔，所以按豆荚时要费些力气。母亲喜欢拿剪刀把一侧头减掉，再用手剥，这样省力些。剥下来的蚕豆子也是绿色的，扁平状。蚕豆皮很厚，老的要去皮，嫩的现煮现吃的可以不去皮。母亲一般都会把蚕豆去掉，留下蚕豆瓣，做在菜里或者晒干以后备用。蚕豆皮有指甲时好剥，从侧面划个长口子，一挤，豆瓣便出来了。我这时一般就没什么兴趣去剥豆瓣了，喜欢找合适的蚕豆皮一只只都套在手指头上，直到把十只手指都套满，像一个个小和尚。穿上蚕豆衣服的手指头感觉会很奇妙，摸什么东西都有点麻麻木木的，连书页也翻不开。穿蚕豆指套的好处是不会留下指纹，只是这点好处一般也没什么用。

嫩的生蚕豆我与堂妹也吃过，只有特别小的才好吃。煮蚕豆我不喜欢吃，父母应季的时候会吃一点。高中读鲁迅的《社戏》，我能体会到他写的半夜里吃煮蚕豆的心情——毕竟人饿起来的时候什么都能成为美味，却从没觉得会有那么好吃的蚕豆。剩下的蚕豆瓣子母亲一般都晒干了会用塑料袋装好扎起来，以后做豆腐汤、萝卜汤的时候会放上一点。这种干豆瓣父亲也喜欢，我却更不喜欢了。袋子里的蚕豆瓣子总会因为不小心而塞在了抽屉的某个角落，它们在那里一待就是半年，等翻出来都生了虫子，一种有翅膀的小昆虫，都是摘的时候就已经被虫子产了卵。

供销社里以前有多味蚕豆、油炸蚕豆卖，当零食吃的，很硬，吃起来咯噔咯噔响，像崩了牙齿一样。我一位小学同学的爷爷有自己的一套煮蚕豆的手艺，他几乎天天下午放学时来我们学校门口卖他的五香蚕豆。当年他的蚕豆卖一分钱六颗。这大概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蚕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