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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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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9/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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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路漫长

以前只有镇子上的路有灯,出了镇子周围就是一片黑暗。那些罗布在远处的农民房子也常常因为停电而显得寂寞清冷。天与地在没有光的夜里变得十分相似。那时人与自然无法剥离,就像是鱼和池水一样。

小时候,我们经常在黑夜里赶路,从一个村子经过另一个村子,从一个小镇赶往另一个小镇。我们就像在黑夜游动的鱼儿,从一处微光游到另一处的微光。破旧自行车的声响与我们说话的声音会被夜风吹向旷野,跌落在路基边,湮灭在树丛里,洇没在水波中。我把这段在星空下的旅程叫作回家。

那时我们经常去农村的亲戚家拜访,一般都要吃完晚饭以后才会回家。夏天天黑得晚,有时我们出发时天还没黑,骑着骑着天才会黑下来。天气好的时候我们可以一路欣赏灿烂的夕阳或晚霞,直到天慢慢从青黛变成深蓝。冬天,我们出发时黑夜已经浓厚得像瓶子里的酱油,我们则像在深海中潜行的乌贼,自己便是最亮的光。顺风的时候,我们像扬帆启程的船儿乘风破浪。逆风的季节,父母艰难地踩着脚踏,好像在攀登一座三千米的高山。

回家的路差不多要骑一个小时,十一公里的路在童年时显得很漫长。最开始,我坐在车前的大杠上,大一点以后会坐在车后座上。无论哪一个位置都不舒服,于是我总是会动来动去,弄得车子也晃来晃去。那时父母总是不紧不慢地骑着,似乎一点儿都不心急。夏天我时常穿着拖鞋。拖鞋脚后跟没有搭扣,于是它们会因为某种原因而掉进黑暗里,而我每次都要过一会儿才会跟父母说自己的鞋子掉了。他们听到我说鞋子掉了,总会停下车子来寻着黑向后去找,直到发现它为止。有一次,父亲跑了半里地才发现我的鞋子,他训斥我说,以后鞋子掉了要马上说。我则嘟囔着说腿麻了没感觉,所以掉了才不知道。后来我有了凉鞋,凉鞋就不容易掉了。

回家的路上都没有路灯,中途经过运西镇时才会遇见居民区或者厂房里的那些熟悉的灯光。在那前后,两侧村民家的房子即使亮着灯也显得特别昏暗,像点缀在原野上的遥远烛火。不过沿路也有其他不期而遇的光亮,那是来往的汽车。扬瓜公路上的汽车不算少,它们要从瓜洲镇来回渡过长江。黑暗里,它们迎面而来或者超越而去,总打着大灯,在对面时晃得眼疼。我们的自行车因而会摇晃起来,有时父母会不得不把车子停下来,恨恨地说上几句“缺德”。但如果车子是从身背后来的,它的大灯反而会照亮我们前面的路,马路上的坑洼不平与碎石子都变得清晰可见,路边大柳树被白石灰刷过的身体在黑暗中也显得熠熠生辉。这时,父母便会猛踩脚蹬,只为了把我们停留在光的世界里更久一些。可那些汽车总是开得飞快,一会儿便消失我们在前面。

有时也有明月。在月下骑行,是另一番的感觉。遇到十五六,那满天的月光会像十五六的少女一样,让大地上的一切都显得温润灵动。天空中的云朵就像保守的长辈,总想给月亮遮上一层棉纱,而它总又调皮,不一会儿又丛云里探出头来。偶尔还可以撞见月食。忽然谁说了一句,今天怎么是天狗吃月亮?抬头一看,明晃晃的月亮像玉盘一样,果然被谁的樱桃小口咬了圆圆一小口。心想着赶紧回家敲脸盆去,忽然就听见路边的村落里有谁已经把什么东西敲得咣咣响。那响声一阵阵传来,似乎把路边的小河都震出了丝丝的涟漪。

路的西边那条小河因修路而成,很宽、很长。它静静地流淌,一直陪伴了我们多年。河上有很多座桥,那是路西面的村庄进出的主要道路。父亲说我们回家的这一路上一共有十三座桥,他叫得出每一座桥的名字。它们大部分都是拱桥。我曾经默默地数过那些桥,但数着数着就忘了数到了数字几。不过我记得最靠近瓜洲镇的那座叫青龙桥,因为那里有一座榨油的老作坊。作坊里榨的是芝麻油。芝麻油的香味浓厚而悠长,风老远就会把香味送进我们的鼻子,于是就算坐在车后座上,我也知道我们快到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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