压子的大奶奶

以前我一直以为我大奶奶是家里的童养媳，从小领过来就是许配给我大爷爷当媳妇的。后来才知道不是，我大奶奶是因为农村压子的习俗而进我们家的。我老太爷与老太太之前生过几个孩子，但都没养大，所以才领养了别人家的一个女孩子，据说这样，家里的孩子就不会早夭。虽然这个传统听起来就不科学，是迷信，但自从大奶奶进了家门以后，家里后面养的几个孩子的确都养到了大。这很神奇，但也许只是巧合而已。不过这些都是解放以前很多年的事，太过久远，我还是喜欢那些自己亲历的事。

在我印象里，大奶奶是一个精瘦细小的女人，脸小而圆，像鹅卵石，但面色很黑，是一个典型农村老妇人的模样。我记事时她已经六十多岁了，很能干，家里的活基本上都是她一个人在做。我大爷爷当年是生产队队长，外面的事还会做一点，家务什么的肯定是不肯做的。大爷爷大奶奶夫妻俩一共生了五个孩子，好不容易把三个女儿嫁了出去，又给大儿子娶了一房儿媳，最小的儿子却一直没讨不到老婆，只能一直跟他们老两口住在一起。大奶奶每天都要服侍他们父子俩，给他们烧火洗碗、洗衣做饭。每天中午、晚上，我大爷爷还喜欢弄二两小酒喝喝。喝酒总要有一点儿小菜，因为他们家穷，最多就是炒盘花生米，弄碗咸菜熬小鱼之类，一般不会有什么大鱼大肉。父亲过去探望他们俩时还时不时给他们丢点买早茶的钱。反正我们很少在大爷爷家蹭便饭。

其实大奶奶还是会做菜的，至少她会烧大斩肉。她做的大斩肉是纯手工剁的肉馅，但一般不剁细，粒子很粗，不放酱油，用青菜叶裹着，有点珍珠翡翠的样子。简单一点的，大奶奶会给我们烙饼吃。我们一般是周日早上去东庄，下午或者晚上回镇上。下午三、四点钟在我们那里是吃小中、晚茶的时候，在外面疯，容易饿，但其实不吃也没事，只不过长辈总要弄点什么东西来给客人或者孩子们吃，垫垫饥，因为农村吃晚饭有时会很晚。这时候大奶奶就会给我们烙两张饼吃。那时我可能还在外面田里玩，也可能就在隔壁堂叔家玩。大奶奶饼烙好了就是会叫我跟堂姐、堂妹们一起过去吃饼。她的饼摊得很薄，贴在农村的大锅里，很大的一张，盛在碗里，周边翘出去好大的一圈。大奶奶会在饼上面涮一层菜籽油，最后再撒了一把白砂糖。饼上的白砂糖没完全融化，一粒粒黏在上面。饼铲出来的时候还很热乎，闻起来很香，撕开来吃，边上有点脆，中间有韧劲，白砂糖咬在嘴巴里噼啪响，有点咸更有些甜，十分美味。

如果用糯米粉，大奶奶也会做我们当地叫油糍子的食物。把糯米和开，用油炸一下，再泡进糖水里，又滑又弹又甜，还不噎人，也很好吃。她有时也会煮山芋。她煮的山芋是用大锅煮的，选的一般都是小山芋，手指头粗细，红皮的，挨个码在大锅里。通过控制火候与水，她能把这些山芋煮出油来还不焦，不比烤出来的差，也是难得。我一口气能吃五六个。不过山芋要候日子，不是冬天一般吃不到，我就吃过那么两回。还有大奶奶的咸肉粽子裹得也很好吃，小巧紧实、咸香弹嫩，这在我另一篇文章里提过。我父亲喜欢吃她做的蛋瘪子，把鸡蛋打在水里，煮开了以后放糖，也很好吃。

在我印象里，大奶奶好像闲不下来，也不大生病，一般看不到她坐下来休息的时候，也从没见过她跟人家揣着手闲聊，不是在干这个就是在做那个，就算跟她聊天，她手里也总有活。而且基本上她算一个默默的人，不怎么爱说话，从不说什么张家长李家短的事。我爷爷也从来不叫她嫂子，而是一直叫她姐姐，肯定也是出于一种习惯与尊重吧。

最后一点，大奶奶比她的三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弟弟与妹妹们活得岁数都要长，这大概也是一种命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