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鱼之死

初二时家里在瓜洲镇镇北新建了一套楼房。新房子比原来繁荣新村的老房子大了许多，父亲特意留了一块七八平米的地方做了院子，那是他准备养花花草草的地方。父亲是爱好种花种草的，我们镇上很多人家都喜欢在自家的房前屋后种一些植物，既美观也养心。原来家里还有两个水缸，一大一小，搬家的时候没舍得扔，也一并搬了过来。大水缸之前是家里储水用的，一个人也坐得进去。当年镇上，自来水经常停水，于是每家每户都会买一个水缸，预先接一点水以备不时之需。小水缸之前做什么用的，我有点忘了，反正搬到新家以后父亲就把它埋在了小院子靠近二楼房檐的地方。他好像说是收集点雨水来浇花，可以省自来水。

没过几天，父亲心血来潮，说不如在里面养点金鱼，再弄点什么浮萍、荷叶什么的，修身养性，很好，于是我们就一起去集市上买金鱼去。集市离我们家不远，也是新建的，比原来在大运河码头附近的那个老集市要大很多。集市里有专门卖金鱼的。金鱼有很多品种，最常见的是红龙睛、黑龙睛，还有红白花龙睛、鹤顶红之类。最滑稽的是那种叫五花珍珠的品种，肚子大的像个皮球，尾巴与侧鳍又特别小，游起来像蝌蚪一样，一点儿都不优雅。不管是什么品种，每样父亲都要买上两条，用塑料袋兜着拎回家，一起倒在水缸里。

小水缸埋在土里，只留了一个缸沿在外面，水缸本身是黑褐色的，里面还有一层釉，倒满水以后基本看不到缸底，于是想看金鱼的话，得等它们游到水面来才行。为了增加点氛围，父亲让我去附近的大池塘里捞了点浮萍回来，扔在水面。这样果然有趣很多，金鱼会游上来啄浮萍玩。最初的时候，我们给这些金鱼喂的是鱼食，是卖金鱼的送的。一把撒下去，金鱼游上来抢食，很快就吃完了，于是又撒一大把。母亲让我别多撒，金鱼吃多了会撑死。

过了几天，我们发现养在小水缸里的金鱼明显比之前养在玻璃缸里时长得快。以前我们家用玻璃缸养过金鱼，那些金鱼养到死好像也不怎么长的，当然我们也没养过多少时间，一条金鱼在我们家能活一两个月就算多的。那个时候镇上的自来水氯气经常超标，放出来的水会有一股儿味道，要静置半天才能用。但有时给金鱼换水图省事，拧开自来水龙头闻闻觉得没什么味道，便直接用了。用了，金鱼便死了。养的金鱼死了，父亲会很伤心，要隔很长一段时间他才会又去养金鱼。这次养金鱼，距离上一次养大概也有个一两年了。

关于金鱼在水缸里长得更快的事，我经过自己瞎琢磨，觉得这肯定跟水压有关。水缸比观赏用的玻璃缸深得多，体量也大得多，因而金鱼便长得快。我们瓜洲古渡公园的北园里有类似于动物园或者养殖基地的地方，里面饲养有诸如孔雀、鸵鸟之类动物，大概属于企业，平时一般不对外开放，门口有一个大铁门，有人看着。但有时大门是开着的，看门的也不在，我们路过时撞见便溜进去玩过几次。北园里有一个很大的玻璃暖房，养了不少温室植物，有盆景也有鲜花。在暖房的后面还有几个大池子，是养金鱼的。我们去玩的时候遇到过里面养金鱼的工人。她很热心，给我们几个孩子介绍说这个池子里的金鱼是一个月的，那个是两个月的，还有哪些是三个月的。一个月一个月，池子里的金鱼大小完全不一样的，一点儿不像自己家里养的，半年也长不了多少。

卖家送的鱼食很快就被我投喂完了。父亲不想花钱买新的，便让我去附近池塘里捞点鱼虫来喂金鱼。鱼虫的学名叫水蚤，在水质相对比较差的地方很常见，经常一团团的聚集在岸边的水草附近，呈淡红色或者浅灰色，用网眼细密的网兜一舀可以兜上一大团来。水蚤这东西实在是小，说实话，我虽然捞过不少次，但根本看不清它们到底长得是啥样，集聚在网兜里也没见它们跳来跳去。捞出来的鱼虫我都直接倒进了小水缸里。看到这么好吃的食物，金鱼们明显欢快，嘴巴呼扇呼扇的，一直吃个不停。其实我应该把一部分鱼虫晒干以后分次投喂进去，但我嫌麻烦，觉得水蚤又有点臭，晒干了肯定更臭，不高兴弄，而且觉得新鲜投喂多好，金鱼肯定更喜欢，于是便不想费那些事了。鱼虫倒进去，到第二天早上再看，水缸里已经看不到成群的鱼虫了，而且觉得每天缸里的金鱼都要比前一天的大，十分开心。于是又猜想，之前撑死的金鱼应该是因为它们生存的空间太小，活动不够，所以才会撑死，如果是养在这大的水缸里，它们就不会被撑死。为了让金鱼长得更大更快，我每天都会去捞新鲜的鱼虫。

水缸里的水其实应该要勤换的，但具体应该多少时间换没有定数。给小水缸换水要比给摆在桌台上的玻璃鱼缸要麻烦多了，用的水也要多多了，水还要提前静置，不然肯定不能马上用。父亲不说换，我肯定也不高兴换。又过了几天，我忽然发现水缸里的情况有点不对劲，感觉浮上来吃食的金鱼一天天在减少。我以为它们只是吃饱了，潜伏在水缸底下看不到的地方，但观察了两天，发现明显浮上来吃食的金好像只有那么两三条了。这就很奇怪了，水面的浮萍看起来也正常，也没见有金鱼死掉浮在水面上，我于是跟父亲说了此事。父亲也觉得有问题，用手捞了点水拿到鼻子前闻了闻，说水好像臭了，于是我们便准备立刻换水。

父亲用家里浇花舀水的大勺子把水缸里的水一勺勺舀了出来，直接泼在了小花园里。随着水缸里的水越来越少，我们在水体的中下层发现了越来越多的金鱼尸体，水缸底部的水也越来越黑，越来越臭，浑浊不堪，里面漂浮着大量死去的鱼虫。原来我投进去的鱼虫，金鱼根本就没吃完。它们在消耗完了水里的氧气以后便都死了，沉在水缸的底下，把整个水体都弄臭了，而我又没能及时发现，于是害得金鱼也跟着一起死了。

经过抢救，最后活下来的金鱼只剩下了一条，是一只红白花龙睛。那些死掉的金鱼我都埋在了院子的土壤里，希望它们以后会重新进入自然界的生态循环。埋在院子里的那口小水缸也被旷置了，为了防止我们踩进去摔倒，父亲还给它加了一个木头盖子。那只红白花龙睛我们暂时把它养在了玻璃鱼缸里，父亲重新买了两条红龙睛给它当了伙伴。在玻璃鱼缸里，它们长得很慢很慢。三个月以后的一个初冬，在一次换水之后，三条金鱼一夜之间全死了。那个新换的水我们已经放置了一晚，但它们依旧全死了，以后我们家便再也没有养过金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