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年级搬砖

现在人喜欢把打工说成搬砖。这个说法很诙谐，但不知道有多少人真的搬过砖，我六年级时倒的的确确搬过半天的砖。

我上的小学叫瓜洲镇实验小学，六个年级一共十八个班，大约八九百个学生。我们的教室前后一共只有三排房子，而且都是平房。到我六年级时，学校里说计划要盖一栋教学楼，改善一下学生们的学习环境。那年冬天，一些搞建筑的人便来我们学校重点勘测了一下我们学校的地质环境。他们拿着一些钻地的设备在校园里，尤其是我们这一排的房子周围到处打洞。他们在我们的走廊里或者教室里打了好多的洞，还拿着笔记录着什么。我们的教室地下铺的都是青砖，他们打的洞很小，但也把砖打碎了，等勘测完以后他们把洞拿沙子一填，不仔细看也看不出来。他们的工作，我们小孩子也看不懂，但下课时就喜欢围着他们周围看。

到了开春，班主任到班上来说，教学楼会在当年的暑假里开建，但我们这一批的学生是享受不到了。我们的心情都变得有点复杂。但班主任又说大家可以帮忙，为新教学大楼的建设做点事情。我们便好奇自己能做点啥事。班主任说学校为建楼买了很多的砖，砖是从外镇买回来的，用船装着会卸载附近的四里铺码头上。他说装船的工人不肯把砖给搬进学校，要另外加钱，从码头到学校也就二三百米，所以学校征求我们学生的意见，问我们愿不愿意帮学校把这些砖从码头上给搬回来。听到这话，班上有很多同学都喊“愿意”。班主任很满意，说大家这次帮了学校的忙，学校会很感谢大家，等大家毕业以后回学校来看时，看到新的教学大楼便可以说“我也为这栋楼的建设流过汗，出过力”。这时大家都很激动，群情激昂，都说第二天一定要积极地帮忙搬砖。

搬砖的那天，学校里特意给我们五、六年级的同学放了半天的假，其他年级的好些因为他们年纪小怕出事就没叫他们参加。于是我们也觉得自己作为高年级的学生，能参与搬砖还挺得意的。那天大部分学生都没拿工作手套，老师忘了说了。但老师特意叮嘱大家要量力而行，想参与的女孩子一次搬个一两块就行了，不参加的可以帮忙统计或者接应，干些杂活。普通的男孩子一次搬个三四块就行，力气小的也可以少搬些。他还把同学分了组，一部分同学在学校里负责接应，主要负责码放我们搬回来的砖头，还要弄个课桌放上水杯，给大家渴了喝水。另一部分同学就待在码头上，负责帮忙传递与分配砖头，其他的同学负责来回搬砖。他让大家都要注意安全，记得穿旧衣服。我母亲前一天晚上听我说学校要让我们搬砖，说了一阵不崇高的话，让我意思意思搬几块就得了。我觉得母亲的觉悟真是太低了。

早上八点钟，我们简单在操场上集合了一下便从学校门口出发去四里铺码头。码头很近，两三百个学生一起走也是黑压压的一片。等我们到码头时，船上的工人们已经卸了不少砖下来。他们有专门的铁夹子，一夹五块，横竖交错堆放，已经堆成了几堵。老师在码头上负责接应的同学就位后，各个班的学生就按老师分配好的那一堵砖开始往回搬。我一开始就要了三块砖，抱在手里往学校走。搬砖其实蛮吃力的，一开始抱着没啥，等走了一段以后就觉得胳膊酸，但也不好随便动，不然掉下来砸脚上不得了。等把砖抱回操场上指定的区域，胳膊其实已经有点硬了。但甩一甩，重新走回码头时，觉得自己又没啥了，于是继续向码头上的同学要三块砖。这时听到班上有一位女同学居然一张口要了四块砖，顿时脸上就挂不住了，虽然不愿意像其他力气很大的男同学一样一次性抱五、六块砖，但比女生搬得还少就说不过去了，于是跟接应的同学说再加一块。四块砖搬一路还是很难受的，一块砖有三四斤重，四块就有十来斤，很沉，抱在手里我只能慢慢走。有一些同学就很厉害，抱个砖还跑得飞快，我跑完两次的时间，他们的第三趟已经跑到一半了。

这几百米的路一时间人来人往，热闹非凡。每个人都在跟自己或者其他的同学较劲。一些家长看到我们在搬砖也特意过来帮忙一起搬。他们有骑自行车的，就把砖放在车筐里骑回学校。老师也有跟我们一起搬的。因为怕被人说，我之后每次搬的都是五块。这已经超过我的能力范围了，但我必须咬牙坚持！我大概来回一共搬了五次砖，胳膊最后也脱力了，手指头上都是灰，指头关节也僵了，一身臭汗，衣服也像大部分同学一样，都变得脏兮兮的。那天最多的同学好像一共搬了七次。五年级有一位同学受了伤，被砖上的碎茬子割破了手指头，送到校医那里去包扎了。

到了上午十点左右，码头上的几船砖就全部从码头转移进了学校，都相对整齐地码在操场的边上。完成搬砖的任务以后，看到咱们班那一堵砖，我们每个人还是挺有自豪感的。但对比了一下隔壁其他几个班级的，又感觉咱们班不是搬得最多的那个。回到自己班级以后，大家都忽然觉得累得不行。但累归累，同学们还是在唧唧呱呱说个不停。班上有同学在最后统计大家总的搬砖数量。统计结果是全班大概搬了六七百块砖，班上一位外号叫小黑牛的男生搬得最多，他一个人搬了三十几块砖。他其实不是那种很胖或者很壮的男生，只是个子相对在班上是高的，平时力气也的确比我们的大。他家就在码头旁边，开一个小卖部。今天他搬砖时特意问家里拿了两根绳子打包捆起砖头，一下子可以搬七块。虽然老师不让他搬那么多，但是他平时就比较犟，不听老师的，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叫他小黑牛了。

到了中午吃饭前，老师统计出来的确是六（3）班搬的砖比我们班的多，好像多了三、四十块。大家便很有些沮丧，纷纷议论说是隔壁班有两个胖子，所以才能赢了我们。但也有人说是咱们班的同学有没出全力搬的。被他们这么一说，我顿时觉得自己拖了后腿，尤其是最开始的两趟，如果每次我也都搬五块砖，也许我们班就不会输掉这场默默的比赛，于是脸上开始发烫，也不敢再说话。最后，班主任总结发言。他还是表扬了大家，说大家都辛苦了，都很有集体荣誉感，不要在意这次的输赢，大家都做了贡献，咱们班搬砖的总量在两个年级里也是排在前面的，让大家不要灰心，也许下次还有为集体做贡献的机会。于是我们的心情便又变得好了那么一点。

很快就到了升学考试，考完以后我们便要去上初中。暑假里，我们上课的那排教室终于被彻底推到，很快那里就起来了一幢高楼，说是要盖五层。我不记得新大楼是什么时候完工的，我之后上学时并不经过小学，也没再进小学里去过。虽然整个初中我都一直住在镇上，但对它的印象已然不深。从高二再次搬家到大学毕业工作，算起来我有二十大几年没有回过瓜洲镇了。前几年我回镇上办了点小事，路过实验小学，忽然见到了这栋教学楼，心里还小小激动了一下。因为在暑假里，所以没见到孩子们来上课，但它肯定还在被使用，于是我便对跟我一起下乡的女儿说：“你爸爸小学六年级时还给这栋教学楼搬过砖一二十块的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