荠菜是用“挑”,而不用“挖”。挑是我们那里的说法,我想其中的原由是因为地里的野菜太多,种类繁杂,需要挑捡才能选出正确的野菜来。荠菜、泥胡菜、蒲公英、马兰头这几种野菜粗看都很像,不熟悉的很容易挖错。还有荠菜似乎也分好几个品种,就我的判断,荠菜叶片起码有三种不同的形态。叶片有绿色的,也有褐色的;叶片形态有细长的,也有近似柳叶形的,这种有点像茼蒿;有贴着地面长的,也有抬起来的,等等。但它们开的花、结的籽都差不多,都是细小的白花,三角形的籽荚。等它们开花了,这时的荠菜与其他的野菜是很容易分辨的,但这时的荠菜就只剩下梗了,不值得挑。
我小时候是一个挑荠菜的好手。把我带上挑荠菜这条路的是我老姨娘。老姨娘的“老”是指老巴子,最小的意思。老姨娘比我大十六岁。我七、八岁时,她还没出嫁,仍住在外婆家里。我周末经常去外婆家玩。有两次外婆家没有其他孩子,碰巧老姨娘当天也无没事,无聊便带我去地里挑荠菜。她给我讲了荠菜的特点,指导我两次。我一下子就爱上了这件事情。在田间地头,在众多野菜杂草中把荠菜挑出来,既能展示眼力,又很有成就感。
荠菜好几个季节都有,但冬去春来的季节长得最好。这时其他的杂草还没返青,它们可以独占阳光,嫩绿鲜活。我们要在它们完全抽出花穗之前把它们挑回家来。这时荠菜的口感最佳,不糙不老,还香。我总喜欢在这个季节带着篮子、小铲子去野外挑荠菜。
荠菜往往是一丛丛生长的,墙角里、菜畦边、田埂上都可以寻到它们的身影。阳光好的地方它们会生长得特别茂盛。一般菜畦旁的荠菜更加密集,但在这里挑荠菜会有一点儿风险,容易被村民们误以为我在偷挖人家种的蔬菜。被人家说过一两次以后,我脸皮也厚了。有人问时,我便回答:“我挖荠菜,管你什么事!再说了,谁稀罕你们家菜!”那些老妇女们其实也就是找话说,或者只是喜欢戏弄一下我们这些小孩子。听到我顶嘴,她们免不了又要再说两句,说别踩到她们的菜地。如果觉得她们烦,我便转换战场,去河边、沟渠里找荠菜去。小时候我可一点儿都不明白“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的道理。
荠菜我经常一挑就是一个下午,看到篮子里渐渐满了,心里甭提有多高兴了。每当我带着半天的收获回到家,家大人也总会夸我,这就更让我得意非凡。挑回去的荠菜,母亲一般都剁碎了,混上些肉糜,做成菜馅,包饺子或者汤圆。剁碎的荠菜更香,也不会筋筋拉拉咬不动。母亲喜欢做那种超大的汤圆,大小像我攥紧的拳头,一般最多来两个就饱了,但这时又特别贪恋荠菜的新香与糯米的黏糯顺滑,非要再来一个。这时我父亲就会说:“小孩子没得数,嗓子大,喉咙小,把胃撑坏掉不合算。”不过我那时才不听他的。
我挑荠菜一直挑到了高中。回忆那时,总觉得我喜欢并不单是挑荠菜本身,更有一种喜欢置身在崭新的春天里的感觉。春风送暖、阳光明媚,大地上死生交错,田野里旧物换新、万物向生萌动。在旷野里我弯着腰,似乎只是孤身一人,但与野荠的四目相对却好像总能看到一种来自春天的治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