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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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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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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小花园

瓜洲镇上的生活比较悠闲。很多邻居都会在自己门口屋后种些花花草草,有的种在盆子里,有的甚至还修了花坛。在繁荣新村时,我家东面的邻居姓邱,也弄了一个花坛,只种了两样:一株栀子花,一株月季花。栀子花夏初的时候开,香气浓郁悠远。下班路过的邻居经常会向邱大妈讨要或者偷偷掐上几枝,回家插在清水里等它们完全开放。栀子花里面总有一些黑色的比针眼还微小的虫子,小到完全看不清它们的面貌。母亲于是总说这花不能凑近了闻,不然这些小虫子会从鼻子里跑到脑子里去,吃人脑子。我知道她说的不对,但也不知道哪里不对。花我是照闻不误,看见小虫子也都是直接按死,好像也还有脑子。月季花则从春天便可开花,可以一直开到秋天。邱家的月季开出来的花颜色不一样,有红的,也有粉色的,还有夹杂色的,很神奇。于是我总觉得这株花也有自己的心情,不然怎么会开出那么多颜色的花朵来?月季花长得很快,又有很多刺,还容易招蚜虫,需要不时地修剪打药。邱大妈是他家做园艺的主力。

我家门口也有两个小花坛,修在两侧厢房的窗台底下。花坛修得很低,四周摞上两三块砖,中间填上一、二十厘米高的土,就成了。东面小花坛种的是一棵黄杨、一丛麦冬、一株万年青,还有一些草本的紫茉莉。西边种着金银花、枇杷、四季菊、美人蕉以及葱蒜等等。垒花坛的砖上,父亲还摆放着不少花盆,里面免不了种些太阳花、仙人掌、仙人球之类的耐旱植物。

父亲喜花花草草,周末逛街看到人家推出来卖的开得好看的花草,总会心情激动地买上一两盆回来,什么杜鹃、山茶、腊梅之类,看着就欢喜。买回来以后,他总是兴致勃勃地把新的花草移盆种在小花坛里,浇饱了水,乐滋滋地欣赏,向我描绘它们将来繁盛的样子。母亲不喜欢花草,唯一感兴趣的是她种在花园里的葱与蒜,烧菜的时候总要去掐几根。

做园艺的任务是父亲的,但其实他并不擅长园艺,因为教书忙,也没太多的时间。他最常干的是浇水,三天两头去浇一次水。修剪、除草什么的,都要到这些草木长得不像样子了或者快死了才会去弄一弄。看到这些花草没种好,掉了叶子,枯萎了,父亲还挺难过,发誓下次再也不买这些他认为的不好养的东西了。不过等过些日子再去街上,看到人家卖花草的,免不了又要跟人家探讨一些养花的经验,开心起来又会买新的花草回来。母亲拿他也没办法。

我挺喜欢在父亲的小花园里找乐子:拿紫茉莉的花做喇叭吹,拿它的黑色种子当弹弓的弹子,用凤仙花的成熟果荚当炸弹。美人蕉的花里面有很甜的花蜜,金银花摘下来晒干了可以泡茶,麦冬的果子虽说吃起来有点甜味,但家里人都说这是癞蛤蟆吃的,有毒。仙人掌开过花的蒂变红以后可以吃,但不小心的话容易碰到仙人掌上的刺,扎太深的挑不出来,要疼上个把星期,等周围组织都变硬了挑出来才不疼。采蜜的蝴蝶可以捉来当标本,凤蝶最好看,但徒手很难捉到。蜂鸟鹰蛾长得像一只龙虾一样,也很难捉。蜜蜂来来往往,因为屁股上带着刺,没人愿意去碰它们。倒是来筑巢的马蜂要及时清理掉,不然它们做的马蜂窝会越长越大,看到都觉得恐怖。

垒花坛的砖头缝里也总是藏着些不速之客,有蜈蚣、百脚虫、蚯蚓、鼻涕虫、西瓜虫之类,有好玩的,也有看到就想踩死的。还有夏天遇到下雷雨,躲在花坛角落里的癞蛤蟆会爬得到处都是,有时还会爬到家里来。蛤蟆长得真丑,身上的皮肤就像被油炸过一样,翻开来肚子上都是像纹身一样的条纹,恨不能都用脚踢得远远的。到了秋天,蟋蟀也来了,彻夜叫着。不过我才不去翻砖头捉它们,就怕翻出诸如蠼螋一样的古怪虫子来。

到了冬天,扬州的雪有时候下得也挺厚,把花园里的植物都盖上一层棉白的被子,不耐寒的生草本植物都会一起死掉。蜂蝶鸟兽也没有了,小花园终于萧条起来。一些植物的种子,比如凤仙花、紫茉莉、太阳花的,我也都已经收集一些,存放在空的火柴盒里,准备到明年开春时再去播撒。黄杨、麦冬、枇杷树是不用担心的,它们在寒风里也能保持浓绿的色彩。一些不耐冻的植物,比如君子兰、仙人球之类植物,父亲会把它们搬进家去,但又常常忘了在天气好的时候搬出来晒晒。

初二时,家里在镇北建楼房。父亲特意辟出一个院子来当他的花园,有个七八个平方的样子。只是新花园围在家里,只能自个儿欣赏,不能被别人家看到,不再能收获别人的建议与赞美了。父亲把繁荣新村门口小花园里的那些花花草草能搬的都搬了过去,包括那株长得有一人高的枇杷树。父亲指望它将来能结出金黄色的枇杷来。因为花园变大了,父亲便更加积极地去花市买些新的植物来种。他甚至还种了一棵心心念念了很久的葡萄树。

这株葡萄树长得很快,从我初二搬家到初三的夏天,它就已经顺着父亲拉的绳子一直爬到了二楼平台的栏杆上,甚至还结出了一串串的葡萄。父亲说他买的品种叫巨峰葡萄。第一次,这株葡萄只结出了四五串,等成熟了,皮是紫色的,味道还可以,稍微有点酸,但应该不是卖花小贩说的巨峰的品种,因为好像葡萄粒明显没有市面上卖的那样大。到了第三年,这葡萄树结的果可就真的有种硕果累累的感觉了,有十几串。那年的夏末,这株葡萄甚至又一次开了一次花,第二次结了果,但只有小小的一串。到了秋天,西北风也刮了起来,葡萄叶子逐渐变黄飘落。这串葡萄在阳光的照射下,慢慢变红变紫。我们都没去把它摘下来吃,因为觉得新奇,就想看看它最后会变成什么样子的,会不会直接变成葡萄干呢?不过等到了十二月初,这串葡萄最下面有几粒葡萄开始破裂,腐烂、变瘪,我最终还是把它摘下来吃掉了,只有四粒,虽然在枝头上挂了很长的时间,但味道也不比夏天的那批好些。

父亲在那一年的冬天还去买了一株梅花,一尺来高,没有叶子,枝头上都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父亲把它移种在了花园里。他说梅花是一年中最早开花的,这株红梅到时肯定会十分好看。于是我们等啊等啊,一直期待春天的到来,等到花园里其他的植物都长出了新叶子,这株梅花也没开花,一副继续休眠的状态。父亲觉得奇怪,于是又仔细观察了这株梅花,最后他捏了捏花苞,发现这个花苞里面是空的,一碰就掉了,好像是拿什么东西粘在枝头上的。经过仔细确认,父亲发现这株红梅的所有花苞其实都是粘在上面的,拔出来根上还带着水泥块,早死了。父亲气得胡子都直了。这时我已经去外镇读高中了,一个月也不见得回去一次,对于父亲小花园里的生生死死已经不大关注。只记得那株从繁荣新村移过来的枇杷树虽然已经长到了院墙之上的高度,但依旧没有结出枇杷来。

高二时,家里又再一次搬家,把幸福路的楼房给卖了,去运西镇买了学校教师楼的一套底层的房子。之所以要底层,是因为一楼有院子,父亲依旧放不下他的梦中花园。我不记得当年他移植了哪些花草过去,也许有杜鹃花,也许有仙人掌,但那株枇杷树是肯定在里面的,其他的估计都是一些新买的花草了。父亲在小院子里甚至还铺了几个平方的草坪,那是他从周围修公路的地方捡回来的人家不要的草皮。这个草坪的草品种很好,又厚又软,踩在上面甚至比地毯还舒服,可能是进口的草种,完全不是寻常见到的那种稀稀拉拉的结缕草。夏天时,我特别喜欢光着脚在这片草坪上走来走去,脚底下麻麻酥酥的,好像被按摩着一样。不过这草坪在我爷爷奶奶回乡过了一次年以后就被父亲铲掉了,因为奶奶说家里哪有种草的?只有家道中落的人家,院子里才会长草。虽然我很失望,但毕竟这是父亲的小花园,我的意见也只能是孩子的意见。

跟我一样,换了三次家的枇杷树在移植过来时因为太高,被锯掉了一半。我以为它会死掉,但它依旧顽强地活了下来。在我去上海读大学时,它终于结出了枇杷。父亲母亲都说结出来的枇杷很甜很好吃,但枇杷是春末的水果,这个季节我哪有空回老家去吃这棵老枇杷树历经十来年才结出来的果。

我工作以后便很少回扬州了。在我工作的第三年,为了照顾我那临产的妻子与我那即将出生的女儿,母亲先到上海来了,跟我们一起住了很长一段时间。过了两三年,父亲心脏不好,做了个挺大的手术,没多久也退休了。因为某种原因,他们倆终于把扬州那套教师楼的房子也卖了,最后弄得在扬州连个落脚的地也没有了。小花园里那些陪伴了父亲很长一段时间的花花草草们也大都一并丢给了别人,也不知道它们最后的命运如何。以后的日子父母一直跟我们一家住在一起。我家是公寓,没有院子,只有阳台上给他弄了一片很小的地方供他种些新买的盆栽。不过从扬州的花园里,他带过来一株君子兰。我不知道这株君子兰是不是繁荣新村里的那株,但料想也不是。父亲说这株君子兰曾经开过一次花,很漂亮的。但这株君子兰在我这里长得一直都不太好,也根本没有任何会开花的迹象。

再过了些年,父亲在东庄的乡下自建一套小房子,有一个比较大的晒台,可以养些花草,也算了了他一些心事。之后家里又经历了一些的变故,父亲母亲开始在上海与扬州两地跑动,但一般不住在我这里。父亲在每一个他会长待的地方都会弄些花草来养。最常见的已变成多肉,好养活。其他也有月季、菊花、草莓之类。他依旧会把很多花草养死,但他依旧不改初心。他留在我这里的那株君子兰在三年前终于死掉了,也不知道缺水干死了,还是被我填进去的过期奶粉给烧死了。我这里现在只有两盆芦荟与滴水观音还半死不活地生长着,也都是父亲当年留下的。如果它们也会思考,我猜它们或许有时也会想:那位头发已经花白、身体已经佝偻的老人家什么时候还会回来,什么时候还会再给它们浇一次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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