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鸡阿花

母亲一直都不喜欢在家里养猫狗之类的宠物。她总是说，人都养不好，还养什么宠物！她的意思大概是她连我都养不好，根本就不会再去养什么其他的活物。她这话说的对，也不对，毕竟家里曾经养过一些除了我之外的其他动物，比如鸡、鸭、鹅、兔子之类，不过那些都是临时性养几天，然后便会被杀了，弄下锅去。

我们镇上有几年流行在家里养鸡养鸭。每年开春，街上都会来些小贩，拿着鸡仔、鸭仔到街头来卖，几十、几百只的放在竹匾里等着顾客挑选。那些鸡仔、鸭仔特别喜欢挤在一起，叽叽喳喳叫个不停，长得又特别可爱，毛茸茸的，总让人想把它们捉在手里。母亲也跟风养过半年的鸡仔。当年她一次性抱了十只小鸡仔回来养，还在家门口特意弄了一个小鸡窝。每天喂食，清理，忙活了一些日子。看小鸡逐渐褪掉绒毛，长出长羽，慢慢长大，我们家一时间真的变成了养鸡场。只是这十只小鸡，最终长到成年的一只也没有。有几只在很小的时候便死掉了，也不知道得了什么毛病。有几只活到刚刚换羽。我记得有一只小公鸡换羽的时候身上几乎是光秃秃的，难看死了。因为新村里周围很多人家都养鸡，所以鸡很容易得鸡瘟。一看到家里的鸡变得无精打采了，母亲便会给它们喂庆大霉素。如果第二天它们依旧不好，母亲便会把它们立马杀掉。家里最后一只鸡是一只小母鸡，原本应该可以活到成年的，但母亲嫌弃它就那么孤单一只，养着烦，干脆杀了。等到把最后一只鸡杀掉，母亲终于如释重负，发誓今后再也不养。

不过之后家里还长养过一只鸡，我还给它起了名字，叫阿花。阿花是一只很漂亮的芦花鸡，是母亲去镇东的养鸡场里捉的。母亲说捉它的时候很费了一些力气，还说它当时生猛，周围的鸡都打不过它，一定非常好吃。母亲去养鸡场捉鸡因为我爷爷前两天写信过来说清明节会从上海回乡扫墓。结果到了清明节，爷爷临时有事没有回来。这么好的鸡，母亲觉得杀掉给我们父子俩吃有点浪费，便在家里养着。

这只鸡跟其他的买回来的鸡不一样。它到我家的第一天便下了一个蛋，这让母亲对它有些刮目。阿花长得也特别好看，鸡冠红润正直挺立，脖子细长，围着一圈黄灰夹杂的花色羽毛，像裹着一条时髦的围巾。阿花还有一身红铜色的细密羽毛，光滑油亮。它的两脚细长，身材匀称，走起路来很有些淑女的风范，一点儿都不像母亲说的那么生猛。因为母亲并没打算立刻杀它，所以我便临时给它起了这个名字。一开始母亲还把阿花用绳子扣着脚，拴在后门小院里子。后来觉得它把蛋下在地上不干净，便给后院角落的杂物上给它弄了一层稻草当窝，把绳子也给解开了。于是我每天都能在它的窝里拿到一只新鲜的蛋。母亲让我好好喂，我答应得也很爽快，还特意去小花园里捉一些蚱蜢、虫子给它吃。

后来，家里小院子的门我们也不带上了，阿花便从小心翼翼地后院里走到家里来，似乎像巡查一样，一边走还一边点头，随时观察着我们的动向。只要我们一喊，它便会自动返回到后院去，一副十分知趣的样子。渐渐的，我们也不管它了，它的活动范围变得更大了，终于在几天以后它敢于走出了我们家的大门。我们家门口两边有父亲修的两个小花园，花园里会有一些虫子或者草籽，也有一些母亲种的葱蒜。阿花会去小花园里找食物吃，一开始也不走远。有趣的是它认家，只要我们一喊，它就会从外面回来。它依旧每天会下一只蛋。有时一早它出去玩，去巷子口跟其他人家养的鸡混在了一起，我们叫它不回来，便把门锁了，把它关在了门外。它会去我们家门口的麦冬草丛里面抱窝、下蛋，似乎知道这里是我们家的地盘。母亲于是觉得它白天在外面自己玩挺好，省粮食，还不用给它清理粪便，知道它不会跑，白天便一直把它关在门外。我放学回家以后的第一件事便是麦冬草找鸡蛋。如果遇到阿花正好蹲在里面，我便会把它抱在手里，撸撸它那干净漂亮的羽毛。阿花认识我，我去捉它时，它从来不跑，也不啄我。

过了个把月，大概是在外面跟别人家的鸡待一起得久了，阿花终于开始不把蛋下在家门口了，而是下在了隔壁邻居老邱家的大鸡窝里，晚上甚至不回来了，在那里留起了宿。邻居邱大妈在她家山仟上弄了一个大鸡窝，养了十几只鸡。那鸡窝跟我家的临时鸡窝相比就是桥洞与五星级宾馆的差别，因此也不能怪阿花。母亲倒是生气了，某天吃完晚饭便让我去隔壁鸡窝里把它捉了回来，在家里关了几天。后来她又嫌阿花在家拉屎又臭又麻烦，便又把它放了出去。

端午节以后，我胖姑父有事从上海回来，来我们家做客。母亲便趁机把阿花给杀了。那天我上学，中午回家知道胖姑父回来了，还挺开心，但得知母亲把阿花杀了又觉得特别难过。看到盆里被做成汤的阿花，我心中五味杂陈。最后我还是不争气地吃了几块阿花的肉，喝了一大碗鲜美的鸡汤。我那天心里其实还挺悲伤的，但又觉得自己其实也没必要觉得悲伤。这真是一件令人困惑的事。

以后我们家便再也没有养过其他的活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