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舅是外婆最小的孩子,在家排第七。外婆在生完小舅后因为某种原因再也不生了。俗话里有老巴子不好养的说法,这类似于写字写到最后没墨了的状态。母亲说小舅的身体在家里最差的,老是生病,还长不大。小舅小时候是否健康不佳,我不太清楚。他毕竟比我还大了十一岁,我六、七岁有记忆时,他也初中毕业刚工作没两年。
我母亲老是说她跟我父亲结婚时,小舅还是一个小孩子,还说我生下来以后,小舅曾一直像大哥哥一样带过我。这我肯定不记得。我记得小舅印象最早最深的是他带我去捉黄鳝。那天早上我被小舅叫起来,跟着他去了水田。他第一天晚上在水田里下了好些鱼钩。我跟着他一早下了田,心里很兴奋。那天早上露水很大,田埂上野草繁盛茂密,一路走过去鞋子都湿了。沟渠里的水很满,水里长满了水草。小舅做的钓竿很短,芦苇做的,一尺来长,就很简单地插水渠边的泥里。小舅一个个去收,好像有七八个,最后只有第二根上挂着一根黄鳝,已经死了,僵硬得像跟塑料棍子。我问小舅这还能吃吗,小舅说可以。在回家的路上,我挺失望,我还以为小舅今天会捉的很多条活的黄鳝。那条黄鳝是吃了还是卖了不记得了。反正以后,我再也没有跟小舅去收过钓钩。
小舅在后来还带过我去掏小龙虾。他指着几个新鲜的洞跟我说让我去掏,说我胳膊细、手小,正好。他还给我比划了他的胳膊,他的胳膊和手是比我大很多。我问他要是里面有蛇怎么办。他说,你放心,这里面肯定不是蛇。他还给我讲了很多诀窍,我学会了便一直去掏小龙虾,乐此不疲。
小时候我一直羡慕别的男孩子有弹弓玩。求在化工厂当维修工的母亲给我做一个。但母亲不给我做,还说我拿了弹弓玩不安全,肯定会把人家打了。父亲曾用铅丝给我凹过一个弹弓,但那个弹弓不好,太软,用的铅丝太细,绑不了五根牛皮筋,一拉就弯了。我去外婆家玩时找到了一个小舅以前做的弹弓,很小,但是是用黄铜做的,异常的结实,样子很简单,是一个“γ”型,但是弧度很优美。我问小舅讨了回家,玩了好些年,曾用它打到过几只麻雀。可惜麻雀养不了,不吃东西,养几天就死了。
小舅初中毕业以后在八里镇的粮公所里做活,经常睡在单位的宿舍里,平时也不回扬子津镇。农忙的时候,外婆的子女们会一起回来帮忙种田、除草、收割。有一年我跟着母亲去外婆家割稻,他们大人收割,我没事干,跟着小舅一起拖着板车来回田头与打谷场之间。那天不知道我犯了什么神经,觉得新鲜的麦秆很好看,嫩黄透翠,如果插在鼻孔里不知道能插多深,然后一下子便把鼻子捅破了,血哗哗流了下来,完全止不住的样子。小舅掏了个灰色的大手绢给我,让我塞住鼻孔。但我塞得不好,血还是一直在出,后来小舅用板车把我拖去镇上的卫生室。好像到那里时,血已经不出了,但手绢上已经都是血了。这条手绢小舅不要了,我拿回家去洗干净又用了好些日子。我没那么大的手绢。
还有一年秋收。我们跑到打谷场边的大草垛上乱跳,结果掉在了两个草垛间的缝隙里。表弟救我不成,只好把小舅叫来。是他把我从草垛里拉出去的。更久远的事是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掉进过外婆家西面公共厕所后面的那只大粪坑里。那只粪坑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粪坑,我怀疑它的直径有五米以上。小时候看起来更大。那是一个露天的粪坑。我好像是三四岁的时候掉进去的,幸亏那天里面的东西很满很浓稠,我没沉下去,我抓住了坑边的草等家里人来救我。我记得好像是小舅用粪叉把我挑出来的。但也许我记错了,因为我表妹在她七八岁时也掉进去一次,那次肯定是小舅把她捞出去的。
小舅结婚的前一天晚上,让我与跟我那位一起跳草垛的表弟一起去他的新床睡上一觉。我那时并不知道这叫压床。压床的寓意是让男孩子来睡一觉,是期盼新娘子将来能生一个男娃娃的意思。我跟表弟去睡了一觉,早上起来小舅还给我们俩各十块钱。我当时心想怎么会有这种好事?有新床睡,还有钱拿,这种好事应该多来几回。可惜小舅已经是家里最小的。不知道是我们俩去压床压得好,还是还有其他的玄机,小舅妈后来真的生了一个儿子。不过这位小表弟跟我又差了十几岁,正如我跟小舅的年级相差一样。小表弟渐渐长大以后跟我们几个大孩子根本玩不到一起去。我们之间兴趣点已经完全不同。
小舅后来从粮公所出来单干,在八里镇上打拼了好些年。我不知道他具体曾干过哪些活,只记得有一年他还开过浴室。扬州人讲究洗浴泡大池,这叫水包皮。开浴室很辛苦,尤其是过年前的那些日子。招呼客人、安排铺位、保管衣物、打毛巾把子、端茶递水等等是看得见的事,其他看不见的事更多。据说他干得很好,但有人眼红,第二年便不给他干了。
现在的小舅在八里镇上开一家卫浴照明的店,卖热水器、水龙头之类的五金用品。“开店容易守店难”,生意好不好不知道,反正我每次去他那里,他都在店里。小舅现在也五十大几了,两鬓的头发白了一片,依旧是矮,肚子却鼓了起来。每次见到我,他都是笑呵呵的,总会邀请我们在他店里吃顿便饭。我也喜欢待在他店里,陪他喝点酒,聊聊天,说些远近的事,总感觉虽然差着辈分,但关系却要亲切许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