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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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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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腊月蒸包

以前过年期间的农贸市场是要关门的,一般要到初五、初六,甚至过了初十才会有商户陆陆续续来市场摆摊卖菜,所以过年期间所有吃的东西都要提前买好、准备好。过年时,大人也不愿意每天都劳师动众地弄菜,因此会提前准备好很多熟食、冷菜,等吃饭时零时现炒几个蔬菜即可。早饭也是一样。平时我们家早上一般只吃泡饭加萝卜干,偶尔会去买两个包子,或者烧饼油条。过年不能只吃泡饭,不搪饿,而外面的包子、油条铺也早已关门,于是家里每到腊月就要准备提前蒸一堆包子、馒头、糯米饼来留到年里面吃。

我小学时家里每年都要蒸很多包子。因为发面比较费事,不可能每次弄一个几斤面就去做包子。而且大的笼屉也不是家家户户都有,一般都是借来的,所以蒸包子时一般都是好几家人合在一起蒸。我们家蒸包子有时候是在隔壁领居家,有时是在附近的饭店里,有时候是在东庄村,有时候在外婆家。

蒸包子、馒头最麻烦的是发面。有几年,我们家的面都是母亲自己发的,把几十斤面粉加水和成面团,再放进去一块叫做“酵”的面团。当年没有干酵母,这块“酵”是母亲去饭店里或者别人家讨的,实际上就是一团发好的面,里面有酵母菌。母亲把这块“酵”揉进那一大坨面里,接下来就是等待。加了酵的大面团,母亲会把它放在我以前洗澡的大木盆里,上面还用一床小被子捂着。第三天开始,母亲会每天去检查面团,按一按,拍一拍。拍面时,面团会发出啪啪响的声音,就好像拍人的肚皮一样。母亲有时还会在角落上揪下一小块来看看、闻闻,看看里面是不是已经布满了气孔,味道是不是已经发酸。我当时不太懂,不知道为什么把面放个几天它就会发酵,会鼓胀起来,为什么撕开以后面里面会有很多气孔,为什么做包子一定要用发面。

母亲发的面一般都是黄乎乎的,像得了黄疸一样,一点儿都不白。正经做包子时,母亲还会调点碱水,再揉进面团。碱水揉进去以后,面团的颜色便更难看了,不均匀,一块一块的,像小孩子得了疳积。而且加了碱水的面,蒸出的包子来吃起来会带点苦涩的味道。我当年也不懂为什么要加碱水,后来想想,那可能为了中和酵母发酵时产出来的酸。只是这比例不好调,除了专业的人以外其他人怕都只是估一个大概,于是这自家蒸出来的包子不是酸的就是苦的,跟店里卖的不太一样。

在乡下蒸包子时,母亲就不高兴自己发面了,一般都让乡下的妯娌或者姐妹们代劳,省却很多事情。但馅还是要自己准备的。那时家里最常拌的馅是糯米饭、青菜、萝卜丝、红豆沙,偶尔也会做芝麻糖的,从来不做肉馅。母亲说不做肉馅是因为肉馅容易坏,即使冬天也不行。我总怀疑最主要的原因是肉贵。母亲做包子馅时,我经常参与。糯米饭比较好做,蒸一锅糯米,倒入酱油、少许肉粒、葱末,也可以加点碎干子,调好味便可放在一边。我挺喜欢吃拌了酱油的糯米饭,趁热我总要先吃好几大口。萝卜丝馅做得也很多,我经常帮母亲擦萝卜。母亲一般用的都是大红萝卜,皮带红色,好看。家里有一个擦萝卜丝工具,一个木板,上面有一层不锈钢片,上面戳满了洞。擦萝卜丝挺费力气,刀片也不快,擦一会儿胳膊就酸了。擦好的萝卜丝要用水焯,然后拌入少量的肉丝。青菜也是一样,焯好了,切碎,可以拌点碎香菇、木耳或者豆腐干。豆沙是父亲与我都爱吃的。最早豆沙也是母亲自己做。做豆沙比较麻烦,要把红豆煮熟,然后用篾箩擦碎,过水,用纱布过滤,留下细沙。篾箩里剩下的豆粕还要继续擦,继续冲洗,碎豆皮影响口感。豆沙做好以后要拌适量的猪油与白糖,这样的馅好吃。芝麻糖也好做,只是芝麻一直都比较贵,母亲一般也买不了多少。把芝麻炒熟,然后倒在大茶缸里,给我一个擀面杖,让我在里面反复捣,直到捣碎,这个过程很长。等差不多了,最后再加入一定的白糖。无论什么馅,我都会偷吃几口,美其名曰尝尝咸淡。刚做出来的馅最好吃了,新鲜,吃上口根本停不下来,有时非被骂上两句才会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

馅做好以后母亲会把它们盛在各种不同的锅里,第二天再带着发酵好的面去蒸包子的地方。因为是几家合在一起,所以蒸包子一般都很热闹,人也多。家里的煤炉子火力太小,大蒸笼得用大锅蒸。蒸笼有时一摞就是十来个。有人在灶上烧火,有人负责看笼屉,有人负责包,有人负责晾晒。第一笼包子出来,我们守在一边的小孩子早就馋得要命,不等凉便已左手一个、右手一个,迫不及待地塞进了嘴里。刚蒸出来的包子最好吃。家里包的包子一般都比较大,吃上一、两个就有饱意了。每一个品种我们肯定都要吃上一遍,如果饱了,便出去跑一圈。等转回来,下一个品种的包子已经出来了,肚子也没刚才那么撑了,便又开心地再拿起两个。新鲜的包子肯定是青菜馅与萝卜丝馅的最好吃,也值得多吃两个。

大人们在蒸包子、吃包子时有一些讲究,不能乱说话,比如不能说“不大”“不熟”“酸的”“不好”之类的话,不然据说很容易得罪管包子的神明,导致蒸出来的包子又小又瘪,预示着家里的小孩子会长不大。曾经有一年在外婆家蒸包子,第一笼的包子端出来以后,大家发现包子不像包子,像面疙瘩,丑得要命。我二姨娘不气馁,一边尝一边说:“还好,不丑,蛮好吃的,第二笼肯定越来越好。”我听着就想笑。等第二笼包子出笼,包子却真的蒸开了,后来是越蒸越好,越蒸越大。于是我又怀疑这蒸包子忌口的玄学也不一定是完全没有道理。还有据说包子一笼里面一定不能蒸单数,单数也不好。

蒸包子还有一些注意事项,比如:豆沙做成包子容易漏,最好做成馒头形状的,不然馅就全从包子的眼里全溢出来。芝麻糖的也一样。新蒸出来的包子、馒头要丢在竹匾里面晾凉,还要定期去翻一下个,不然水汽散不出来,皮会黏在竹匾上,放篮子里也会黏在一起。等表层的水汽没了便可以用竹篮子盛起来,蒸的多,一篮一篮装着还是很壮观。

如果我爷爷从上海下乡来过年,家里一般还会给爷爷单独包一种叫子孙饼的食物,用糯米粉包的,因为爷爷喜欢吃糯米。馅一般用豆沙或者芝麻糖。我爷爷喜欢吃芝麻糖。芝麻糖的子孙饼含有子孙多、甜甜蜜蜜的美好寓意。母亲给爷爷做的子孙饼是烧饼形状,包法差不多,但不是蒸的,而是贴着锅边烙熟。子孙饼热的时候还能吃,软糯,但冷下来皮子堪比石头,咬都咬不动。

包子拿回家以后每天都要晒,以免变质。今后是一边晒一边吃,包子是越晒约硬,味道是越来越难吃,尤其是菜馅与萝卜丝馅,要最先吃掉,不然会臭。其实萝卜丝的本来就有一点臭。糯米饭的稍微好些,芝麻糖是最能放的,但母亲每次都是糯米饭包子包得最多。

春节期间的每天早晨,母亲都会煮一锅粥,在锅上再加一个蒸笼,把这些包子、滋生饼拿几个丢进去蒸。吃不完的话,第二天继续蒸。在这反复晒、反复蒸的时光中,春节的日子也就一天天过去了。

我们家蒸的包子算少的。我堂叔、外婆家蒸的多。他们蒸的馒头有时候要吃到夏天。我上高中时有一次还去堂叔家还拿了一塑料袋的芝麻糖馒头,鸭蛋大小,晒得干干的,猛一口咬下去会把牙给崩掉。这种糖馒头要用火钳夹住放在火上烤一会儿会变得很软,吃在嘴里很香,这很神奇。我拿去学校没地方烤就只能硬吃。硬吃就是一点点吃,如同熊猫啃竹子一样,啃起来咯吱咯吱响,以至于我的那些个舍友们都以为我在磨牙。

后来市场上有了那种自发面粉,里面加了小苏打,现和现用,面和出来是雪白的,母亲于是便不再跟以前一样与别人合在一起蒸包子,弄好馅就在自己家锅上蒸。这样的每次包子不用蒸得太多,也新鲜。再后来家里有了冰箱,外面也有现成的冷冻包子卖,而且很多超市到过年也不关门,于是在这腊月里蒸上几十斤包子的事基本成了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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