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险游戏

从瓜洲闸向南，沿着大运河一直到瓜洲锅厂，大概有两三里路，沿着河岸修着一堵长长的防汛墙。防汛墙大约有两米来高，墙的内侧是花坛，曾经种过一些花与树。因为老有人在花坛上走来走去，所以种花除了剑兰以外都死了，树在沿路也只留下来几棵。防汛墙的外侧则是修好的堤岸，用石块与水泥一直砌下去十几米。运河里的水冬季时水位很低，有时会低于护坡，漏出河床上的泥来。到了汛期，遇到发大水的年份，河水有可能会涨到防汛墙的位置。镇上的人会把防汛墙上在码头处开的缺口都用木板封住，再用泥包护在后面，以免河水倒灌进镇子里来。那时泊在河湾里的船看起来会比墙内的建筑还要高。

我最早是不敢上防汛墙的。那上头很窄，只有三十公分的宽度，仅能站一个人。两个人对着走不过去，必须要很小心地侧着身才能勉强通过。记得父亲最早带起去爬防汛墙，说是练练我的胆子，结果我一站上墙头看到两边那么高就两腿发软，马上蹲了下来，还用两只手扒着两边，深怕从墙头跌下来摔死，即使父亲说他会一直在下面护着我的腿也没用，最后父亲只好把我从墙头抱下来。那是在学龄前。

后来我跟两个玩得比较好的邻居家小孩一起爬防汛墙。他们俩都比我大，胆子也比我大。他们爬上墙头，在上面走来走去，就好像根本没有站在那么高的位置一样。我就只敢在下面花坛上跟着他们走。他们便笑话我是胆小鬼，不勇敢。我被他们说的也觉得丢脸。后来在他们的鼓励下，我开始拉着他们的衣服，摇摇晃晃地跟着他们在墙头上走。有过那么几回以后就不觉得两腿发软，手脚心出汗了。再后来我也敢一个人爬上去，从这一头一直走到另一头，再也不用故意把视线放在脚底下，躲着前面以及两边的物体。到最后，我不看脚也敢走来走去。遇到墙上有其他人，我也不用侧站着让他过去以后再向前走，错身时也一点儿也不害怕。再后来，我们都觉得从花坛那边爬上去没意思，都喜欢从堤岸这边爬上去。从那边爬有点技巧，最早的时候个子矮，两只手举起来还够不到墙头，需要助力跳一下才能扒住墙头，然后做引体向上，把身体拉上去，再侧过身把一只脚先迈过墙头，然后整个人都爬上去。那时我经常坐在墙头看河湾里穿行的船与飞翔的江鸥，看渔家做饭、晒网，或者看人家钓鱼。下来的时候，我有时从花坛下来，有时便会直接从这边墙头上跳下来。可以反过来扒着墙再跳，也可以先把身子探下来再跳。不过如果穿的鞋子不好，落地时姿势不对的话，脚板会疼，还容易把衣服磨破。我们在防汛墙上跑来跑去、爬上跳下时，如果被心好的大人看见的话会挨骂。他们会说我们这些“小炮子仔”“麻里木竹”，也不怕跌死。

在四五年级时，班上男生玩起来另一个危险游戏。那是在电视上看来的，是解放军训练时的项目，叫“正倒”：从站立状态直接向前倒，在落地前用手撑住地面。在这一过程中，腿不能弯，一弯就算输了。这也是一个勇敢者的游戏。班上成绩最差的同学率先玩了起来。他们最早在泥地上玩，站着，然后像一堵墙一样直挺挺向前倒去。有的人在一开始便把手抬在胸前，以便在接触地面前已经做好缓冲，以免把脸直接摔在地上。后来他们越玩越大胆，最后敢于在触地前的一刹那再把手移到胸口撑住。因为整个身体最后是胳膊撑住的，而接触地面的是手掌，所以最后落地时手掌会痛，而且触地时会发出“咚咚”的声音。玩这个游戏会让女生们恐惧、尖叫，但会让男生们激动、敬佩。最早班上只有个别人玩，但很快玩的男生便多了起来。那些厉害的人玩到最后敢于直接向前倒在砖地上，也不怕把手摔骨折或者把鼻梁摔断。成绩好的同学是不玩这个的，他们一般都很胆小。我成绩既不好也不坏，心里也想让女孩子们尖叫，让其他男生佩服，于是我便在家里一个人偷偷练。最开始我是不敢直接倒向前的，而是跪着向前趴，把手姿势、角度、力道与协调性练好，把胆子练大。后来终于敢站着玩了，于是也跟着那些坏孩子们站在教室前面，一个个地向前倒，“咚咚咚”，引得围观的人一阵骚动。这个功夫，我还给父亲亲自表演过，差点没把他吓死，被他勒令以后不准再玩。而且这个游戏在学校里也被老师给禁止掉了，也不知道是被那个老师看到了，还是被哪个家长看到了去告了状。

我当时觉得老师与家长们少见过怪，要是真的危险，那为什么解放军叔叔还专门练这个呢？因此以后自己还偷偷玩。不过因为没人一起玩，相互攀比，慢慢也就没了兴致。而且随着个子长高，体重增加，倒下去的冲击也在增加，手也变得没那么灵活，容易摔疼。初中时，我就再也玩过这个游戏。那时忽然觉得这个游戏是有点危险，也不知道自己前几年是怎么敢玩的。

初二时，班上有几个男生二百五，有一次他们挑战“跳楼”。跟我们小时候从防汛墙上向下跳一样。不过防汛墙还是偏矮的，我们一般也不是直接从上面往下跳，总归要先把身体先移下去一些再说。初二时我们班在教学楼二楼的最东面，学校厕所也在最东面，但我们下去要绕楼梯，走远路。那几个男生站着二楼栏杆边上发神经，说，不如直接从这里跳下去，反正也不高，也就两米多一点。当然这是有人逞能才这么说的。其实从二楼跳下来的事，有两个同学之前干过，那是在暑假里。有人不相信，便打起了赌。逞能的人一激动便跳了下去。结果在地上蹲了半天才缓过劲来，还被正好路过的老师看见，让人扶去了医务室，好在最后那同学没啥事。不过班主任就此事在班上发了一通脾气，警告以后谁再干这事就开除。我在想那同学也是笨的，他跳的地方下面是水泥地，能不摔闷掉吗？其实栏杆的另一边是泥地，泥地就没那么硬了。不过这事想想还是挺可怕的，没出事那真是前面跳的那几个人技术高或者运气好。

我那时已经知道小命比逞能重要，觉得拿这种事来出风头真是一点意义都没有。不过，当年我也不是没干过逞能的事。就在初二，我跟同桌同学比赛吃墨水。我们俩尝的是蓝黑与纯蓝的墨水，一点点舔的。墨水的味道有点酸，还有点铁锈味，舌头最后都变蓝了。此事在班上很轰动，最后还被传到隔壁班去，连我暗恋的女孩子都知道了。只不过我一直不知道她对此事的态度，也从未敢去向她求证。还好墨水应该没有大毒，不然当年因此把命送掉那就真是大笑话。其实我们还比赛吃过墨汁。墨汁的成分是炭，但还有其他的添加剂。在比赛吃墨汁时，我向那位同学认输了。当年的墨汁不知道什么原因很容易臭，会发出一种比泔水还要难闻的味道，闻着就恶心。他把盖子打开来的那一刹那，我就表示我不挑战了。

类似的事还有很多。作为男孩子，小时候即使胆子不大，但在男孩子群里玩也总归会被他们带着去做很多很冒险的事。有些事事后想想其实还危险的，但人生其实本是如此，很多事情不去探索会失去很多宝贵的经历。而且，勇敢是男孩子们必须要磨炼的品质之一。歌德说“勇敢里面有天才、力量和魔法”。我想我现在还能想起这些事，把它们写下来，应该也有一点儿从勇敢里获得到的魔法的因素在里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