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的感化

我记得好长时间以来，社会上到处都流传着一句令当教师的人听了无不感到乐滋滋话：“天底下最光辉的职业！”其实，“光辉职业”的背后，随处可见教师的酸甜苦辣。下面这个故事，是我从事教育教学工作30余年、担任班主任26年的时间里，亲历最苦最辣、甚至险些掉头丢命的四天……

学生出走

2007年春季开学后，我和另一位数学老师继续承担该校六二班教学工作。该班38名学生，是来自全乡八个村37个家庭（其中两姐妹是一家的）。百分之五十以上的学生是学校所在地丝银坝村的走读生，虽然双雷、新联、龙堰、砖房各村校都是由中心小学统一领导下的村级学校，由于地理位置和生活环境所限，经济发展的方式不同，又决定了学生在校生活水平的差异，学生的穿戴、精神面貌、平时开销、可以直接反映各自家境贫富的差别。学生的思想意识也因家庭经济来源的优劣程度、生活条件的需求能决定各方面的表现。这不，我的班上就有一位来自高山边远地区的“高个儿”，也许是多方面的原因所致，其表现就与众不同。因此，他的一次“惊人壮举”—— 逃学出走，误打误撞，南下了广州，让校长和作班主任的我，饱尝了四天的辛酸——

人心慌慌

那是2006年5月下旬的一个星期一，我刚从家去学校来到教室门口，班长刘民、副班长杜凤英一前一后同时向我报告：“谢老师，昨晚自习“高个儿”还没有上，他在教室里溜了一圈就溜走了，到现在也没有回校，昨晚老师还专门派人在学校附近找过，也没有发现他，听其他班上的同学说他到县城去了。”顿时，“责任”的习惯性的引起了我的警觉，尤其是有影响的“特殊人物”高个儿，突然出现逃学事件，我必须马上查清原因。事不宜迟，我先带了几个学生到其他三个班调查相关情况，看是否有“同路人”相随。查毕，杳无信音。我拔腿跑上教师办公二楼，向校长作了详细的汇报，并谈了自己的看法：要请学校支持我想办法找到“高个儿”王校长也十分重视这件事。他根据我提供我班学生初步了解的“线索”，一边与家长联系，一边安排教师寻找。随即用摩托车带上我、同时安排另外几个男教师一同前往石泉城搜寻“高个儿”的踪迹，几路人马绕城几圈，汽车、火车站也做了清查，无果，返校后做新的安排：与家长电话联系，看孩子是否回家，又通过其父电话联系在外务工的“高个儿”他妈，数小时之后回音也不见孩子的踪影。这时，天已经慢慢地黑下来，该在学校值班的教师仍没有停下寻人的脚步，直到深夜12点，不见“高个儿”露面……学生早已安然入睡，而七、八个教师面面相觑，尤其是校长和我四目相对，周身的神经几乎绷到了极限，像热锅上的蚂蚁，惶惶不安……

家长“胁”助

周二早操的时候，“高个儿”之父来到学校，首先找到我王校长说：“我那狗日的小崽子不是东西，我正想来学校揍他。就在前天，他吃过早饭准备到校前，我的眼痛，让他给我痛的那只眼上点眼药水，可他妈的把我两只眼都点上药，还叫我把眼睛闭紧个上十分钟才能打开。可就在这时，他把我挂在墙上衣服里的300元钱和手机偷走了。平时他回家根本不做一点家务事，好吃懒做，一天光看电视。你要他做作业，他的理由多，要么在学校做完了、要么老师没布置、要么成天不归家，真是气死我了。”听完“高个儿”之父的话，我们已经明白了孩子在家的一切不良表现。于是，我和校长就坚决要求他与我们学校老师共同去找“高个儿”，他可推诿了。一边摇头，一边摆手，并立即站起身拔腿就想走的架势，一点没有配合我们的意思。然而，我们等到他最后的回答是冷不丁摔出一句硬梆梆的“你们急我还不急，你们这些老师多好哇，还在找嘛，我是把娃娃交给学校的，一个石头打上天总有落地之处，你们操个心吧！”说完抽身就走了……

我们分析，孩子他他是靠不住的，其言辞之尖刻中夹杂着挖苦，弦外之音，来头还不小。看来，他不断推诿了已经在家本来就引发学生逃跑缘由应付的一切责任，甚至还想乘机“捞”一把。我已经看清了他的到来不是帮助，而是 “胁助”。

静候“佳音”

全校师生经过多方打探始终未能获悉“高个儿”回校及去向的任何信息。作为这样大的一个群体，主要工作应该毫不放松，教学秩序一直有条不紊。校长在教师中安排了几个“专人”负责接收“情报”，我是首当其冲的一员。我请王校长破例批准我：“这几天我要24小时开通手机，教室都要随时接听电话，密切关注外界信息，或许‘高个儿’会给我打电话，一有情况，我立即向你报告！”校长迫不得已破例同意了我的建议。

………

时针和分针在分分秒秒地向前爬行，十分钟、二十分钟、半个小时过去了，我的手机像是睡着了似的无声无息。上午我又该上语文课了，课堂上我正在与学生交流一个问题，突然“滴、滴、滴……”我的手机来电话了，我仔细一看显示的号码是“020-512…….”，我看到这个电话号新鲜极了，很少见过，于是立即接通，只听那头说：“喂，谢老师吗？我是“高个儿”，我在广州来了。”啊，我惊愕了，喘着粗气问道：“你在广州？好，你先别着急，你先说清你的具体位置，记准你那里的详细地址，再不要乱走，想尽一切办法找一个安身之处，我们会马上来广州接你，等一会儿校长还要给你说话。”从三楼下一楼五十多步台阶，我几乎是飞下来的，直奔校长办公室并立即作了汇报。校长顺手拨通了来电号码，还好，“高个儿”还在那一头等着的，校长的讲话与我基本相似，并要求他“随时与我们取得联系”！他说，他在火车站的一角畏缩着，被一个姓吴的叔叔发现了他，并把他收留，并住在他家。我有拿过校长手中的电话，又进行了细致的交代一番，并强调：“听吴叔叔的话，不要乱跑！”于是，我们决定了下一步行动方案——

南下广州

我又一次电话联系“高个儿”，又让他把电话给他吴叔叔，请他一定操心看管，在不要让他走动了，一切等我们到了再说，等等，再次作了细致的稳靠，校长又立即联系上“高个儿”的父亲，来校协商一同去广州接人事宜。等到他父亲来到学校，他以农活忙“婉言谢绝”了。事不宜迟，校长决定他和我两人到广州。下午我和校长赶往火车站，踏上了“南下广州”的列车——

18:26，我们从安康始发，次日19:45抵达广州，电话联系后，“高个儿”的确切位置可在广州的花都。立即转乘广州市至花都的公交，40分钟才落站花都，未等车稳就打电话，直接与“高个儿”的收留者小吴联系好，他当即表态：“马上带人到你们的落脚点见面交人！”就在我们等人的十几分钟里，我王校长还碰到一件奇特的怪事……

“花都”历险

却说我和校长在花都车站附近等人的十几分钟里，无心光顾偌大一个“广州南站”附近穿梭来往的火车、接踵摩肩的行人、高大雄伟的建筑、鳞次栉比的高楼、琳琅满目的商铺、纵横交错的立交。我们相背而站，两双眼睛随时都在注视四面八方，我们担心、生怕错过送人过来的车辆——因为认识我们的人只有“高个儿”一人，这时的他，又是否能精力集中的看到我们呢？正在我们翘首以盼、而又十分焦急时候，突然一辆黑色小轿车“嘎吱”一个急煞停在我们身边，司机打开车门探出单个身子向我们发出“邀请”：“二位好，远道而来接人的吧？我们老板说了，让我接你们先直接到他那儿，具体协商‘交人’事宜。”我们正准备上车，但仔细琢磨，刚才对方说好送人来，并没有说要到他处‘协’什么‘商’呀，我警觉地给校长使了一个“不上车”的眼色，闪电般地将刚要入座的身子抽了出来，又反过来盘问了司机几句，这时我才发现来者言语中破绽百出，才假惺惺地说：“是不是接错人了？”然后启动引擎、加大油门，吐出一股黑烟，快速消失在茫茫人海中……在事后与真正的“送人者”小吴交谈（先按下不表）中才得知：“这种情况在广州并不少见，况且这伙人心狠手毒，他们把外地人劫持到背静的地方，三五几人就对你搜刮钱财，‘识相的’你马上走开还留你一条性命，‘不识相’的打得你死去活来，后果不堪设想。”我们听到这儿，背上渗出冷汗 ……没想到初来广州，险些性命难保，这到底是为了啥？

南站接人

短短的十几分钟，我和校长确历经一场生与死的“较量”，好在有惊无险，让我们更加警惕了。刚准备抽根烟压压“惊”还没来得及点着，在我们的视线里出现了跟“高个儿”并肩向我们走来的还有个中等个子的年青人，敦敦实实，寛盘大脸，满面春风的笑容里渗透着纯朴大方、自然亲切；矫健的步伐四平八稳，显得精神抖擞。“高个儿”把校长和我向他作了引见，只见他喜出望外、双手交叉分别紧握我们两人的手，自我介绍道：“我姓吴，来自西部某地的穷乡僻壤，七岁母亲去世，九岁父亲另寻新欢，抛我而去，从此我就成了孤儿，吃过苦，讨过饭，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的苦命人，从老家来广州这遥远的路程，艰难的岁月，迫使我我不能不忘我的打拼，二十多岁后才勉强熬得像个人样，虽不咋样，但我始终未能忘记我的苦难身世，之所以前一天我在这附近闲逛时，发现他的（指高个儿），我从他憔悴、苍白的脸上找到了我的悲惨童年，也读懂了此时的他是一个孤立无援、举目无亲的外地孩子，于是我的怜悯之心唤起我的同情，才打算暂将他收留。在与他交流的过程中得知，他是来自陕西石泉银龙小学的学生，原本准备逃学坐火车从石泉去安康他妈妈打工的地方玩，可他到了该下车的时候睡着了，等他醒来，听到车站广播播音员说：“旅客们，你乘坐的本次列车已经到达广州站了......’所以他才知道他到广州了。”他还对“高个儿”说：“孩子，你真幸运啊，你看从前天到现在，你们校长和班主任老师，是多么关爱你呀，回到学校后，一定要好好学习，一最好的成绩报答和感谢他们才对啊！”他还说:”校长和班主任，已经在风尘仆仆地从老家赶往广州接他回校的路上，但父母并未在其中。现在见到你们二位，我是既高兴又感激，高兴的是在那遥远的陕南农村小学，有这样两位不是父母、胜似父母的校长和班主任，不辞辛劳，千里迢迢来广州接人；感激的是，这孩子能在这样一个好学校遇上这样知心知己的好师长，我要代表‘高个儿’向你们表示衷心的感谢……”说到这小吴再一次紧握着我们的手，热泪盈眶了。他转过身再次对高个儿说：“回校后，一定要听老师的话，走正路，再不要误入歧途，你要告诉你的爸爸妈妈，永远不能忘记两位恩师的深亲厚谊……”话到此处，小吴的嘴角不停地抽动，分明看到起伏的胸膛几乎可以听得见在扑扑直跳，满腔热血已经沸腾，最终那晶莹的热泪已挤满眼角，情不自禁地划过脸颊…..我们的心也被这激动的场面感化了，校长也一再向他表示诚挚的感谢：“‘高个儿’能在广州遇上你这样的好心人、有你和你的家人关怀并在你们家里度过平安的几天，今天能同我们一起回去，是他今生的万福，他应该永远不忘！”小吴说：“虽说不上感谢，但广州这地方不仅有全国各地的人，而且有世界上许多国家的人在这里平凡地活动，啥样的人都有，如果险遭不测，后果难料哇!”校长本来安排大家在一起“小坐”一会儿以示答谢，他们婉言推辞。这时，小吴的妻子顺手递过装有衣物的塑料袋说：“这是这孩子的身上换下来的旧衣服，我洗好了的，身上穿的是小吴昨天给他买的，还是带上吧，热天里要换的勤，也许还是要用的。”他们夫妇二人把他们的小女儿牵在中间，转身向我们挥挥手，很快消失在茫茫人海之中。他们渐渐远去的背影，在我的视线里越来越高大，像是一座丰碑。我一次又一次在心里向他们祈祷 ：好人一生平安！

打道回府

我看护着高个儿，校长钻过层层“人墙”，买到了车票，候车大厅的挂钟显示离开车时间不到一个小时。乘这点间隙，泡了三合“康师傅”方便面，我接过校长手中的方便面递给“高个儿”，只见他原地未动一下，三下五除二连汤带水一扫而光。我看到他那副吃相，这一碗可能还没有达到半饱，于是就又给他泡了第二碗，当我王校长还未放碗时，他第二碗又是底朝天了。我顺势说了一句趣话：“你看看，好好的学校里的生活你不珍惜，现在才知道出来闯荡不容易呀，连基本的温饱问题都难得保障！”他说：“这阵肚子里才知道有一点‘东西’”。我称校长到小卖部购物的间隙，和他聊了几句：“你从学校出走到广州是提前想好了的吗？”他说：“不是！”“那你为什么到这里来了？”我问他，他说：“我本来是想走到安康就下车，可是在车上我睡着了，好像一路都在轰轰隆隆地响着，迷迷糊糊等我醒来才看有些牌子上写着‘广州’的字样，于是我才知道我跑到广州来了，当时心里十分紧张，途中我曾经醒过几次，我看他们都没有下车，我也不下。”我又问他：“你所花的钱是哪来的？”他说：“我在家里拿的爸爸的，300元钱用完就身无分文，我就又把爸的手机卖了一点钱，现在也不多了，我在极度恐惧中，最先想到你很可靠的是班主任您，所以第一个就给你打了电话。自从手机卖了以后这几天打电话只有用公用电话，这里人说，长途很贵的，我就节省着打，你再不来我就急死了！”“你现在见到我想说啥、想干啥？”我问道，他说：“我最想说感谢你这样爱我，这么远亲自来接我；我虽然怕你但又最尊敬你。我最想干的事是马上跟你回学校、回家。这里没钱的人是根本不能呆的地方，你来了就积德了。这次回家后，我一定听你的话，再不胡作非为，争取在6月25日升初中考试以优异的成绩报答你!”我说：“好吧，我相信你！”在谈话中，我指出了他此次“行动”给校长和我的工作增加了太大的压力，因为我是毕业班的班主任；给班级带来很大损失和影响；给家庭带来的麻烦是不小的。他最终低着头承认自己确实错了。

这时，校长也过来说了几句帮助他认识错误的话。此刻，车站广播通知旅客进站。随之，火车筋疲力尽地拖出长长的一声吼叫“呜……呜……”引擎启动了，我们来不及吐一口大气，又挤上车，开始了打道回府的征程…….

返程的路上，一路的景色我未顾及欣赏，但这次广州之行不得不让我我沉思着一个现实而又严峻的问题：孩子的家庭教育是否成功，直接关系着孩子的成长，家长才是关键。“高个儿”逃学出走就是鲜明的例子……

安康宿营

安康——广州，广州——安康，连续近40个小时（火车几次晚点）的长途颠簸，第二天凌晨一点，火车才很不耐烦地梭进安康火车站二站台，我和校长都拖着疲惫的身子，带着“高个儿”，踉踉跄跄地移步到“火车站旅馆”下榻，坐在铺上一双腿僵直得再也站不起来了，当我们挽起裤管脱鞋袜时感觉很不利索，仔细一看，才发现腿脚已肿得老高了。车程所限，无法继续向前，我们只好在安康宿营，住上几个小时。

尾声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时间在流逝，事过人境迁。回首当年，又想“高个儿”至今，也应是人高马大了。我想说的是，王校长和我都不在乎、也比计较那短暂几天的艰辛，但我们没有忘记远在广州那素不相识的小吴和他的妻子以及那个小姑娘，他们是否曾想到，高个儿这次不同寻常的逃学，回家后今天到底咋样了；假设出乎他们的意料之外，被他们好心相救的男孩仍未完成学业，且东不成西不就，何不费了两个老师一片苦心？至少“高个儿”是否能在小吴他们一家人身上学到一点正品的为人气质？至于我们两个老师，即使去了广州把人接回校交给家人，就连一句感谢的话都显得十分“金贵”时，我们都不在乎，一笑了之——这就是我身为人民教师已具备的人格魅力。不过所好的是，2010年7月，我在石泉某地“荣幸地”见到了“高个儿”，他笑得十分灿烂的脸上带着几分感激，一路小跑来到我身边，高兴地自我介绍说，他在学手艺搞装修，目前还没学会，工钱也不多。他还一再“强调”，他要先学做人再来挣钱，因为这是您作我的班主任时教我们“今后出社会了要先学会做人、再学挣钱的！这一点永远不会忘记”。他说到这里，在场的人都伸出拇指“啧啧”称赞、夸奖声、笑声不断。这时候只有我笑得最甜蜜，因为，我和我的爱和无代价的付出终于有了“回报”——我想，这就是我做人民教师的人格魅力，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可能还是我做班主任的那份爱心感化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