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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守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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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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楷模

     

自我勉强几点儿事起,就常常看到父亲母亲因为烦事吵架,严重时甚至发生肢体冲突。在我看来,他们的结合,完全就是个错误,根本没什么感情、爱情可言。让我没想到的是,他们竟然可以不离不弃地过了一辈子,甚至达到了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的地步。

 

               伞一样的女人

母亲比父亲小8岁,他和父亲的婚姻,是由外婆一手包办的,那个年代,父母包办子女的婚姻,跟不算什么稀奇事。

1964年底,17岁的母亲出嫁了,尽管她百般的不情愿、愿死都不从嫁,可是,最终还是在外婆的软硬兼施下,被我舅舅背着从她的房间出来、拎着两个小包跟着父亲进了家门。

那一夜,母亲几乎没有睡,一直眼泪汪汪。直到天亮了才算勉强作罢。哭够了,她认命了。当母亲迷迷糊糊还没有怎么眯好的时候,被父亲叫起来帮着奶奶做早饭。妈妈淘米的时候,一不留神把装着米的盆子掉在地上,米撒了一地,母亲愣在原地一点也不敢动,全然是不知所措的样子,等待奶奶的发落。

看到奶奶不高兴的样子,父亲有点儿生气地说:“你不小了,还不懂事啊?真是个笨女人,连个盆子也拿不稳,还能干点啥?”本来在家就是娇生惯养的母亲咽不下这口气,当即和父亲就吵起来了。尽管17岁的母亲在后期的日子里,精心努力跟着奶奶学做家务,但还是经常出错,不是做饭水多放了就是水少成了夹生饭,有时稀饭也熬糊了。惹得她常常挨父亲的骂,说得最多的说她比猪笨。

从此以后,父亲在很多原本是鸡毛蒜皮的小事上,便开始了与母亲喋喋不休的纠缠、指教、争吵……

那是1965年农历12月中旬我出生了,可怜母亲年龄小还不谙人世之秋,也根本没有感到因为有了我这“宝贝女儿”而高兴,听说父亲倒是激动得热泪盈眶,时刻笑呵呵的合不拢嘴,还破天荒地喝了点酒庆祝我的到来。

母亲因娘家弟兄姐妹多没有机会读书,直接目不识丁,用今天的话说,这个农村姑娘的颜质还算是方圆百里的大美女,她从小勤劳善良,省俭持家,尊老爱幼,友好邻里,几乎农村人所有的优点,都能在母亲身上体现的淋漓尽致。

1968年秋,奶奶突发脑溢血,来不及救治就散手人寰,扔下一个智障叔叔和只有四岁的姑姑。那时候,母亲又刚好生下了大弟弟,母亲常常是领着两个大的,怀里抱着小的,膝盖上还趴着年仅三岁的我,俨然成了“儿童团长”。

奶奶去世后,妈妈瘦弱的双肩就必须担起奶奶的全部责任。她孝顺爷爷,把叔叔和姑姑当成自己亲生的孩子一样来照顾,衣食住行都料理得井井有条。后来,又添了二弟和小弟,这一大家人的生活重担全部压在了母亲的身上。

在我的印象里,妈妈从没有见过有她歇息的时候,除了雷打不掉的一日三餐要按时上桌,还要挤时间下地劳作。晚饭后还要黑里泛黄的油灯下洗洗涮涮,再缝缝补补。我感觉母亲每天从早上天不亮、到夜深人静,她是最忙、最辛苦的;而且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吃大锅饭、生活常常成问题的那些年,我们家9口人中就有6口光吃饭不会干活的孩子,又遇上父亲身体不好,所以日子过得很是紧巴。除了过节过年餐桌上很少见到荤、醒,就连白菜豆腐都不是经常能吃到的。平日里都是玉米和其他代食品磨在一起的粉子煮成的稀汤汤饭,餐桌上能见到的经常是妈妈从地里找来的野菜,或者妈妈就着石窝子捣出来的蹋辣子,听说那还是不错的家庭。遇到青黄不接的春夏,生活更是紧张,有时候总听到妈妈对父亲说:“下顿又去哪里想办法啊?”如果父亲能在哪家悄悄借点粮食回来,或偶尔有点好吃的,妈妈总是第一个先给爷爷吃,然后最惦记的就是我们小的,父母亲从来舍不得吃一口。

秦岭南麓的五月,到处都是春意盎然,妈妈总是经常挤时间到野外找些能吃的野菜,妈妈说哪个是苋菜、那个是蒲公英、哪个是野油菜等等,总之我也不认识,反正院子里到处都是妈妈凉的洗干净了的野菜。有时候看到妈妈累得满头大汗都顾不上擦一下的她,父亲还骂骂咧咧地说她“傻得不知道累啊!”这时候妈妈只是望着父亲来一句:“你知道个屁”。总之,所好的是,不管我家每顿吃什么样地饭,都是有菜下饭的,从来没有过吃“光”饭,就这,算是很不容易了。

听奶奶和伯娘说过,妈妈向来是心灵手巧的人,每逢春夏之际,经常领着我和姑姑去野外找马芷苋,洗干净切细,撒上玉米面合成菜团子,然后再蒸,蘸着酱或者辣椒泥吃,特别滑嫩。虽然是野菜,妈妈能做出别的女人做不到的好味道来,是不容易的,说明这是妈妈妈的一道“绝门”手艺。

日子就是这样在平淡而又忙碌中悄然而逝……

我们一家在年长月久的艰辛生活中,妈妈就像一把陈旧的伞,虽然比较粗燥而不娇艳美丽,但能为我们遮风挡雨,因为有了妈妈无私的爱与任劳任怨的奉献,不仅老人得到了好的照顾,更重要的是,滋润着我们几个弱小的生命得以茁壮成长。

 

                  山一样的男人

父亲高小毕业,尤其酷爱读书,不仅能拉会唱,而且还写得一手漂亮的毛笔字,可以说父亲当时在我们村方圆十几二十里,是个出名的文人。

那时候农村的红白喜事,都还是很讲究的,每到村里有人过红白酒席的时候,都会请父亲去做司仪之类的事。有时候,邻里有纠纷、家长里短等婆婆妈妈的家务事,也会来我家请父亲去帮忙调解,因此父亲总是不负众望,他处理事情的办法一般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出以公心,一碗水端平。因此备受乡里乡亲的爱戴与尊敬。

记得在我小时候,,每逢春节,一到腊月二十边上,我家便陆陆续续来着前来求父亲写过年对联的人们,而父亲就从那时候开始要忙碌起来,耐心、周道地应付着每一个来写对联的人:一律要求我们家里的人给来请他写对联的人拿烟、倒茶。最忙的时间应该从小年开始,吃罢小年早餐,父亲就开始摆开桌子,弄好墨水。有时候写对联的人多了,他们就自觉排队,父亲就会从那时候起一直忙到年三十的中午两点左右,才给我们自己家里写上两幅,我和弟弟去给自己家的大门上贴对联,父亲也才慢慢整理、收拾东西,才算告一段落,算是本年度的对联“写”对联任务圆满地画上句号。

父亲在我们当地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可是体弱多病,干不了重活。但父亲聪明睿智、且人脉极广。尤其是在那个缺吃少穿的年代,父亲竭尽全力想办法为我们弄到吃的、穿的,所以我们家几个娃娃基本上没有挨饿、受冻。

记忆最深的是,父亲在外面帮别人义务做一件比较吃苦的事,父亲回家时,那个人给了他两只兔子,说是带回去给你家娃娃玩。父亲把它们两个兔子带回来之后,还做了一个大笼子,把它们偷偷养在隐蔽的小屋子里。他每天天亮前或夜晚躲着去野外割野草来喂养。养兔子不太麻烦,比较好养,繁殖得很快,不到半年时间母兔就可以开始生小兔,不到一年多时间就发展到几十只。那个时代,像父亲这样私人养兔子是生产队是不允许的,被说成是“资本主义尾巴”。好在父亲人员关系好,悄悄养了几十只兔子没有人告发。

那个荤食极其匮乏的年代,我们家经常可以吃上兔肉解馋,那真是幸福到了极点!父亲还把兔子皮完整地剥下来,用钉子钉在不容易被人发现的墙上,干好了以后让妈妈做成御寒的皮袄给我们穿。父亲就是这样,他不仅从物质上给予我们的基本满足,精神上也时常叮嘱并监督我们的一言一行。他如有发现你做错的事,那就毫不留情,决不轻饶。

在闹饥荒的年代,生产队里也不准出现损害集体的事。有一次,我们几个小家伙在邻居比我大一点的男孩子唆使下,成功地偷到了队里的几个种红苕,还得意洋洋地拿回家显摆,被以为会得到家人的夸奖和美食。先是妈妈臭骂我几句:“小兔崽子你没有王法了,你出大事了,看你爸怎样收拾你!”正说着,父亲看到我手中的“赃物”,立刻大发雷霆,不仅上给我一顿扫帚把子,骂的我狗血淋头外,就像老鹰捉小鸡一样拉着我到生产队长那里认错道歉,他一直说:“都怪我教子无方,愿意接受处罚。”看到父亲从来没有过的震怒,我感到犯了弥天大错,吓得浑身发抖,呆若木鸡。

回家以后,父亲立即把我和弟妹、姑姑叔叔都叫到一起开了家庭会议,强调:“我平时经常告诫你们,饿死不偷盗,穷死不犯法,做人有骨气,这是我们祖传的规矩,都听到了吗?要是再有人犯事,非打断你们的腿不可。”那是我第一次偷东西,也是这辈子唯一的一次。

在我的眼里,父亲就像山一样高大,大树一样伟岸,勇气、骨气、志气一样也没有少。

 

                  爱的演绎

时间就像车轮一样很快就转到了1973年,父亲由于身体虚弱的原因,“壮”着胆子开始了偷偷的小买卖生意,我们的日子慢慢地总算好一点,餐桌上不仅经常可以看到青菜、豆腐,偶尔还有点星星点点的肉食。可妈妈说,她一看见肉就恶心,所以一点都不沾。但我有几次私下看见妈妈曾在厨房里偷偷吃我们啃过的肉骨头和鱼刺。就这,父亲和妈妈没少吵过架,我们还没有高清吵架是什么缘故。

我记得是母亲过生日,父亲特意买了两条鱼,饭桌上,大家正津津有味的吃着,妈妈端着饭碗就着咸菜和其他的小菜,还有说有笑地看着我们吃,她自己就是舍不得动一筷子。父亲让妈妈吃点鱼肉,妈妈不肯,父亲无奈,他只好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妈妈碗里,妈妈不高兴了,说:“我说了不喜欢吃你还夹?”说完妈妈把这块鱼肉还回了父亲的碗里。父亲把筷子使劲一甩,骂道:“真是贱种”,便气呼呼地转身离去。妈妈也被父亲的行为气得放下碗筷不吃了。类似的情况,我还见过好几次,但我从没有心思去想过父亲为什么“生气?”妈妈为什么“被气?”我………

那时候,我虽然已经上小学,对于他们这种争吵是司空见惯,只是从心里埋怨父亲太刻板,管得太严,连吃饭这小事也管………

日子就在这吵吵闹闹中悄然流失,一晃我们姐、弟、叔、姑都已经长大成人,后来也在不同的城市找到了工作,姑姑远嫁他乡,老家就剩下年迈的爷爷、痴呆叔叔跟着父母一起生活。

1996年冬,爷爷因心脏衰竭医治无效去世,妈妈就把痴呆叔叔当成孩子般伺候。但叔叔大脑智力很差,常常不分青红皂白地在父亲面前告妈妈的状。因为叔叔的不理智,妈妈没有少父亲的骂。难啊!

随着中国的改革开放,逐渐使我国的经济迅速发展,人民生活水平不断提高,我的家也告别了贫穷的环境,逐渐走上小康生活,但是妈妈的节俭习惯依然根深蒂固了——

餐桌上所有带荤腥的肉食,妈妈还是不吃,总是等大家都吃过了准备收拾的时候,她才坐在桌子的一角将就着吃一些荤菜,大肉也能见到妈妈吃的,到现在我和弟妹们才明白过来,妈妈是为了我们才说她自己“见了荤菜恶心的”。妈妈,您太伟大了!

穿着上,很少见到妈妈有过一件像样的衣服。总是捡生活在城里的小姨妈穿旧了不再穿的衣服。记得有一次,父亲在集市上给妈妈买了一件特别漂亮的红底蝌蚪形状的衣服,父亲兴冲冲地给母亲看时,妈妈问了价钱,然后是一顿唠叨,说父亲不会过日子,气哼哼地扔在一边。父亲气得说话都打颤:“你活该,贱种,看你攒钱留给谁,死了还能带走啊?”这时,我才见机行事,从凳子上拿起衣服递到妈妈手上。再后来,我们姐弟几个也时常给妈妈买吃的、穿的,但母亲总是把这些东西挑最好留给爷爷、叔叔、父亲吃,衣服都放在箱子里“珍藏”着,舍不得穿。

在后面漫长的日子里,因为过于“节俭”,父亲和妈妈的口水战没少爆发过!

               

最深是陪你到老

2008年秋,身体一向很好的妈妈突然病倒了,持续高烧不退,起初我们都没有在意,根本就没有当回事,以为是感冒,连她自己也是这样认为,只是在乡村医院打了一个周的点滴,但丝毫没有好转的迹象,于是就转到市级医院进行全面体检诊断。体检结果出来后,医生只说了血液有问题,建议转到省城专家医院再做详细诊断。弟弟从省城打来电话告诉我,经省城专家医院确诊:“m4型白血病。”惊人的消息,如雷灌顶。我们得知这个信息,姐弟立即赶往省城。经专家会诊,得知妈妈由于饮食很不均衡,身体素质极差,如果采取化疗措施,它所带来的副作用很大,因此以上建议:保守治疗。

首次遇到这种情况,我们姐弟们六神无主,经商议先给大舅打电话说明情况,然后再由弟弟回家告诉父亲,由父亲决定。

第二天中午,我和弟陪大舅三个人在医院门口食堂简单地吃了一点东西,突然看到父亲处着拐杖从大门口踉踉跄跄进来,还没等我开口,父亲就急忙问道:“你妈这种病医院还有其它治疗办法吗?她怎么不和你们一起来吃饭?”父亲看着我们,都不知道怎么没有回答他的话,他又急又气地问:“你妈到底怎么回事,快告诉我,真是要急死我呀,快说她到底怎么样?”

大舅首先打破了僵持的局面,又把妈妈的病情和医院的建议给父亲作了说明,听完之后,一贯坚强的父亲竟然嚎啕大哭起来:“不化疗,我们把她拉回去保守治疗,坚决不能让她在外面有个三长两短。她跟着我辛苦了一辈子,唉,好人咋就命不长啊?保守治疗,她活多久我都要好好伺候她,不能就这样在这里让她见不到亲人了啊!”

父亲急匆匆地来到病房,亲切地拿着妈妈的手,安慰她说:“你别着急啊,我们想尽一切办法让你好起来,这里的环境好吵闹,还是回家修养吧!”妈妈微微睁开了眼睛看着双眼噙满泪水的父亲,微微地点了点头,意思是同意跟父亲一起回家。从来没有见过流泪的父亲,我们也不知所措,只有强忍住悲伤安慰着他……

我们和父亲陪着妈妈回家的那天,天十分寒冷,一路上父亲一直都是满含热泪,始终紧紧握着妈妈的手。车子刚停下父亲就急忙跳下车三盘两下就把妈妈的床铺得好好的,并迅速插上电热毯,然后轻轻地抱着妈妈回到了她离别了几个月的、熟悉的床……

一个周后的上午,我回到妈妈的身边看看她的身体恢复情况。远远地看到父亲侧歪着身子握着妈妈的双手,哽咽地说道:“以前我骂你,是因为你总是把好吃的都留给家人吃,一点儿也不为自己着想,我心疼啊!你咋那么傻呀?你一定要坚强起来,如果你走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啊……”好在妈妈今天的情况稍好一点,但依然吃力地说:“我理解你心里疼着我,但是一大家人生活在一起,我这个内当家的对自己不严厉一点,约束着自己一点,这个家就垮了呀!现在我这样子也干不了什么活了,都甩给你忙了,我就算是休息吧!”妈妈又转过脸对我说:“闺女啊,你们一定要知道你爸是爱我的啊!”

爱我的!这三个字从我那目不识丁的妈妈嘴里说出来,是多么令人振惊而又欣慰!因为我知道父亲和妈妈他们所经历的是一辈子风风雨雨、吵吵闹闹、磕磕绊绊后,直到今天才“尽释前嫌,泪泯恩仇”,衷心希望她两相依为命,白头到老啊!

上天没有满足父亲和妈妈的儿女我们的心愿,2009年5月12日,我那最伟大而有慈爱的妈妈在历经十分痛苦之后,离开了她一生心爱的我们。更令人痛心的是,父亲经受不起妈妈离他而去的沉重打击,也于同月29日突发脑溢血紧随母亲而去……他们竟然真的兑现了彼此的承诺:不求同年同月生,但求同年同月死。

妈妈和父亲,你们这帮儿女最亲最爱的人,你们在有生之年打打闹闹一辈子,却为我们演绎了人间最美的爱情,执子之手,与子同老。

爸爸妈妈,你俩是我们子孙们人生的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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